将军镇(第三章 黄帽子)(6)
时间:2023-03-2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陈世旭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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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三顿饭的间歇,瞎拐要去盘菜园。这时候,瞎拐喜欢唱曲子。不完全是为提醒大家注意他在镇文化站唱曲子、当“国营干部”的那段光荣经历,一旦唱起来,他确实很投入,很动情,什么都不再警觉。他唱的老是当地人惯唱的《拆白歌》:
从来不唱《拆白歌》,
风吹石磙飞过河,
大树抄上鱼打子,
急水滩头鸟做窠,
黄牛下了水牛婆,
……
大队几个看家的会计文书之类,在工作组的干部下队之后,也往往找个什么借口溜之乎也。大队部也就成了李欣几个“病号”的天下,听着瞎拐旁若无人的唱曲声,他们就从床上一跃而起,窜入食堂。食堂的贮藏室兼瞎拐的卧室就在灶间一侧,只有一扇同灶间相通的门。这扇门自然是用一把锁军火仓库般的大锁锁得铁紧,但门却是极老旧的,轻轻从下往上一托,便可以把整个两扇锁连结的扇页子从门臼上端下门框。俗话说,锁只锁君子。这样的门锁,连李欣这样的君子也锁不住。进去,便找那只盛猪油的瓦钵。那瓦钵竟被瞎拐藏在了自己极肮脏的床铺底下。那床铺是在两摞泥坯砖上架的几块板。为了安全稳固,万一倒塌不致跌折骨头,架得离地面很近。猪油瓦钵塞进去和抱出来都极费事的。不知瞎拐何以能这样不厌其烦,可见其心机之深。
猪油瓦钵找到之后,先仔细观察研究一番,记住那已经凝成固体的猪油表面上由瞎拐每次“挑耳屎”时形成的图案。然后整个揭去一层,再用筷子在新的水平面上依样画葫芦。取得(李欣他们不肯说“窃得”)的猪油则带回自己的房间,待瞎拐送病号饭来后,用它加餐,果然美不胜收。一连几次,瞎拐竟没有察觉,更添他们的胜利感。
黄帽子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回来,见已经“病”了几天的李欣他们还没有起床,便很关切地来问。门从里面上了闩,推了好久,里面传出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很凄厉。其中还夹杂着头撞床架子的声音,似乎是痛不欲生。黄帽子喊了几声没人应,以为要出人命,猛力撞断了门闩,冲进去,却见两个年轻人,一个聚精会神在表演口技,模仿世上最悲惨的呻吟,另一个笑得满床打滚,为了抑止笑声,不得不用头去撞床架子。
黄帽子紫了脸,对随后跟进来的老杨说:
“杨组长,这也忒不像话了吧。”
老杨却不由得有些好笑,喘了几口,只说:“莫闹!”
黄帽子看出老杨并没有申张正义的意思,转身出去,口里喃喃说:“我要向县里后映。”
黄帽子真正将“反映”付诸实施,是在瞎拐发现猪油失窃之后。
当时,李欣正在用肥皂洗头。头埋在盆子里,满头满脸的肥皂沫子。
“李欣!”
黄帽子在他身后一声大吼。
李欣没有住手,依旧翻动着肥皂沫子。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李欣!是不是你?!”
听到提到了极限的变了声调的怒吼,李欣很想笑。他拼命咬紧牙关,忍着。终于能抑制住笑声的爆发了,才缓缓抬起头,把眼睛上的肥皂泡沫抹开一条缝,说:
“是我呀。副组长,有什么事么?”
李欣晓得黄帽子不喜欢那个“副”字,但每次对黄帽子他都偏偏突出这个“副”字。当地人喊公社下来的人——从干部到勤杂员,一津喊“书记”;喊县里下来的工作组干部,一津喊“组长”,对李欣他们也不例外。但李欣反而把真正跟组长沾了边的黄帽子喊成“副组长”,听起来就格外像贬低黄帽子在工作组的地位。
“我不是问是不是你,我是……”
“那你喊我做什么?”
“我是,我是来问你,是不是你……”
“是我呀。”
李欣那张脸什么表情也看不见,只是一大团泡沫。
这很气人。
“我是问你,是不是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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