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圣帝贤王、天潢贵胄、巡边都抚、镇海将军,当地人民早已通通置诸脑后了,唯有这位谈不上任何功业而又时乖运蹇的文学家,却能世世代代活在人们的心里。
六
承乡长见告,王勃祠庙遭受轰炸后,当地一位名叫阮友温的退伍大尉,冒着生命危险把王勃的雕像抢救出来,没有地方安置,便在家中腾出一间厅堂把他供奉起来。这引起了我们的极大兴趣,立即赶赴阮家探望。阮先生已经故去,其胞弟阮友宁和先生的儿媳、孙儿接待了我们。王勃像供在中堂左侧,前面有一条几,上设香案。像由上好红木雕刻,坐姿,为唐朝士大夫装束,通高约一米四五。由于年深日久,脚部已开始朽损,面孔也有些模糊。跟随着主人,我们一同上前焚香拜祝。我还即兴吟咏了一首七律:
南郡寻亲归路遥,孤篷蹈海等萍飘。
才高名振滕王阁,命蹇身沉蓝水潮。
祠像由来非故国,神仙出处是文豪。
相逢我亦他乡客,千载心香域外烧。
站在雕像面前,我为这样一位悲剧人物深情悼惜——
对于文学天才,造物主不该这样刻薄悭吝。唐代诗人中得享上寿者为数不少,怎么偏偏同这位“初唐四杰”之冠过不去,不多留给他一些创造璀璨珠玑的时间!
短命还不算,在他二十几年的有限生涯中,几乎步步都在翻越刀山剑树,弄得伤痕累累,焦头烂额。他的身心实在是太疲惫了,最后,只好到南海之滨寻觅一方逍遥化外的净土,让那滚滚狂涛去冲洗倦客的一袭黄尘、满怀积愤,让富有诗情画意的蕉风椰韵去抚慰那颗久滞异乡的破碎的心。
他失去的太多太多。他像彗星那样在大气层的剧烈摩擦中倏忽消逝,如一粒微尘遗落于恒沙瀚海。他似乎一无所有,然而却在文学史上留下了一串坚实、清晰的脚印,树起一座高耸云天的丰碑,特别是能在域外长享盛誉,历久弥新。如此说来,他可以死而无憾了。
王勃属于那种精神世界远比行为层面更为丰富、更为复杂的文学家,有着广泛而深邃的可研究性。相对地看,我们对于这位天才诗人的关注反而不如兄弟邻邦,至于不为成见所拘,独辟蹊径地解读其诗文,恐怕就更欠火候了。
(选自《人民文学》200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