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泥河湾遗址,我就这样默默打开了地质学家为我们寻找到的一部有关“人类故乡”的大书。望着蜿蜒了数万年、如今已十分疲惫十分羸弱的桑干河,我默默阅读着人类漫长艰难的蹒跚和“故乡”的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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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在地球这个星体上漂泊、迁徙、繁衍、生息了二三百万年,我们感谢上苍赐予了人类一个独一无二且得天独厚的家园。三百万年对于人类自身,应该说是一个相当漫长的年限,但对于已有四十六亿年历史的地球来说,这实在又只是一个瞬间。也许我们无法想象四十六亿年是一个什么概念,三百万年是怎样一个瞬间。那么,我们来看看地理学家和天文学家的宇宙计算尺吧——
他们把地球四十六亿年的演化史比作我们现在的一个昼夜,即二十四小时,于是他们计算出人类的出现则只是在二十四小时的最后半分钟!也就是说只是到了23时59分30秒,地球上才出现了最早的猿人。那是人类的蒙昧时代。而人类从蒙昧进入现代的数百万年,只是这一昼夜的四分之一秒!同样,我们常常感觉不到这四分之一秒。我们感觉不到我们正以每小时10.8万公里的速度随着地球围绕太阳高速运转;更无法感觉出我们正以每小时90万公里的速度随着太阳系围绕银河系高速狂奔。我们感觉不到这些时我们就常常放大我们自身:我们为一时的成功沾沾自喜,也为一己的失败耿耿于怀;我们贪婪、自私、暴戾、愚昧,这是个体人存在的缺陷。人类是带着缺陷往前走的……
某一天,当我们理解了人类诞生仅属于这四分之一秒时,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在地球这个天体上不过是转瞬即逝,而作为我们每一个个体生命的几十年至多上百年又算得什么?转眼我们便会灰飞烟灭,瞬间我们便会沦为一屑尘埃。
然而,人类存在的意义在于:就整体而言,人类从未因渺小而放弃追求博大,从不为只属一个瞬间而放弃寻找永恒。于是,祖先和我们便历经万劫,创造着属于这个世界的文明。
泥河湾人蹒跚着走过来了,许家窑人蹒跚着走过来了,古湖盆地的人蹒跚着走过来了。所有的艰辛、苦难、创造与命运都留在了他们走过的路上。于是,经过盆地的路便有了古老的“商道”,便有了曾经辉煌的“皮都”,便有了属于那片土地自己的生存与文化……
现在,盆地的人依然种植着产量不高的谷子、黍子,依然遭受着干旱和风沙的侵袭,依然把“衣兜”说成“腰迷”,把“吹牛”说成“日贼粗”,把“水凉了”说成“水巴乎了”,把“少量”说成“一圪升升”……千百年来,他们操着纯朴的泥河湾乡音,携带着同样纯朴的良心,劳作在祖先们最早栖息的土地上,有前行也有遁退,有成功也有伤悲……
作为一个迟到的“探乡人”,《泥河湾》的故事权当我在历史的苍茫中,小心捡拾起的一枚祖先们曾经使用过的石器。
用石头的洪荒来平息我们日子的仓皇吧!
(选自《十月》200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