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名医就点一点头,迈开平稳的将军步伐,往楼梯口走去。
【注释】
①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说《罗亭》中的男主人公,一个"语言的巨人和行动的侏儒"的典型。
①意大利的河名。古罗马恺撒曾不顾禁令,越过这条河而引起内战。
③醉汉舌头不灵便,把"茶房"说成了"炸房"。
④德语:病势沉重。
⑤俄国的窗子,到冬天在窗外再安上一层窗子,借以避寒。原有的窗上有一个小小的通气窗可以推开通风,后加的窗上没有通气窗。
二
‘白昼明亮而清澈,略有寒意。这是秋季的白昼,遇上这样的日子,人们往往甘心忍受寒冷,忍受潮湿,忍受沉重的套鞋。空气明净极了,就连停在最高的钟楼上一只寒鸦的嘴都可以看清楚。空气里浸透秋天的气息。您走到大街上,您的脸上就会泛起一大片健康的红晕,类似上等的克里米亚苹果。黄色的枯叶早已凋落,遭到人们践踏,有耐性地等着头一场大雪。太阳光芒四射,照得枯叶黄澄澄的,象是一枚枚金币。大自然安稳温顺地睡熟,没有风,没有声音。它静止不动,默默无声,仿佛经过春天和夏天感到筋疲力尽,如今在温暖而爱抚的阳光下纳福。您瞧着这种正在开始的安宁气氛,您自己就也想心平气和地安定下来。……正是在这样一个白昼,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坐在窗前,最后一次等候托波尔科夫来临。温暖而爱抚的阳光也射进普利克隆斯基家的窗子里来,在地毯上、椅子上、钢琴上闪亮。一 切东西都浸沉在这种亮光里。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从窗口瞧着街上,庆幸他们痊愈了。病愈的人,特别是如果年轻,总是感到很幸福。一般健康的人是不会感到和理解健康的,他们却感到了,理解了。健康就是自由,那么除了被解放的奴隶以外,谁还能领略自由的快乐?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每分钟都感到自己是被解放的奴隶。他们多么畅快啊!他们想呼吸,想看窗外,想活动,一句话,想生活。所有这些愿望,每秒钟都在实现。逼债的富罗夫、毁谤、叶果鲁希卡的行为、贫穷……一概都忘在脑后。只有那些愉快的、不搅乱人心的事情才没忘却,例如好天气、最近要开的舞会、好心的妈妈和……医师。玛鲁霞有说有笑,一刻也不停嘴。主要的话题就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医师。
“了不起的人,万能的人!”她说。“他多么神通广大啊!
你来评断一下,乔治,这是多么崇高的事业:同自然界斗争而且战胜它!”
她说个不停,每说完一句夸张而又诚恳的话,总是用手和眼睛表现出一个大惊叹号。
叶果鲁希卡听妹妹讲那些热情洋溢的话,眫巴着小眼睛,随声附和。他自己也尊敬托波尔科夫严厉的容貌,相信他的痊愈完全归功于他。妈妈坐在一旁,眉开眼笑,心花怒放,分享孩子们的快乐。
她喜欢托波尔科夫,不仅是因为他有医病的本领,还因为她在医师脸上看出一种“奋发有为”的神采。
不知什么缘故,老年人都非常喜欢这种“奋发有为”。
“可惜的只是他……他出身那么低贱,”公爵夫人胆怯地瞥一眼女儿,说。“而且他的行业……也不大干净。他老得翻弄各式各样的脏东西。……呸!”
公爵小姐脸红起来,坐到另一把圈椅上去,离她母亲远点。叶果鲁希卡也扭动身子。
他受不了贵族的傲气和妄自尊大。
贫穷能给任何人上课!他已经不止一次亲身经历过比他富有的人对他摆架子了。
“如今这个年月, Mutter①,”他说,轻蔑地耸一耸肩膀,“谁肩膀上长着个脑袋,裤子上有个大口袋,谁就是好出身。
谁在该长脑袋的地方长了个屁股,该有口袋的地方只有肥皂泡,谁就……等于零,事情就是这样!”
叶果鲁希卡说这些话是在学舌。这些话,他是两个月前从一个宗款学校学生那儿听来的,他在台球房里跟那个学生打过架。
“我情愿拿我的公爵头衔去换他的脑袋和口袋,”叶果鲁希卡补充道。
玛鲁霞抬起充满感激的眼睛瞧着她哥哥。
“我有很多话想跟您说,妈妈,可是您不懂,”她说,叹口气。“谁也没法改变您的想法。……很可惜!”
公爵夫人由于守旧思想当场被人揭穿而觉得难为情,就开始分辩。
“不过,在彼得堡我认识过一个大夫,是个男爵,”她说。
“对,对。……在国外也有这样的大夫。……这是实在的。……教育可是大有用处的。……嗯,对了。……”十二点多钟,托波尔科夫来了。他仍然象头一次那样走进来:气度庄严,对任何人也不看一眼。
“不要服用含酒精的饮料,要尽可能避免饮酒过量,”他放下帽子,转过身来对叶果鲁希卡说。“要注意肝脏。您的肝已经肿大不少。这种肿大应当完全归因于服用那些饮料。要喝我开的药水。”
他回过身来对着玛鲁霞,也向她提出几个最后的忠告。
玛鲁霞专心地听着,仿佛听有趣的故事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那个有学问的人的眼睛。
“怎么样?我想,您听明白了吧?”托波尔科夫问她。
“哦,听明白了!merci。”
这次来访持续整整四分钟。
托波尔科夫咳嗽一声,拿起帽子,点点头。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都把眼睛移到母亲身上。玛鲁霞甚至脸红了。
公爵夫人象鸭子似的摇摆着身子,走到医师跟前,涨红脸,把她的手别扭地塞到他白皙的拳头里。
“请容许我向您道谢!”她说。
叶果鲁希卡和玛鲁霞低下眼睛。托波尔科夫把拳头举到眼镜跟前,瞧着一卷钞票。他毫不忸怩,也不低下眼睛,却把一根手指头塞进嘴里,蘸点唾沫,几乎不出声地数起钞票来。他一共数了十二张二十五卢布钞票。怪不得尼基佛尔昨天拿着她的镯子和耳环在外边奔走!托波尔科夫的脸上掠过一小块明亮的云,类似人们在圣徒头上所画的光晕。他的嘴微微嘻开,露出笑意。看来,他对这笔报酬很满意。他数完钱,把它放进口袋里,又点一下头,回转身往房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