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全是胡说,爸爸!”伊尔卡顿一下脚,尖声叫道。
“你胡说!打你的嘴,跟她的反常不相干,跟她的天性不相干!
这不关我们的事!你说这些话,不过是怕我生气会伤身体罢了。可是我要给她点厉害看看!我……我饶不了她!要是她欺负你,我倒饶了她,那就让上帝惩罚我!”
“别人,不论是谁,倒可以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唯独你这个小羊羔不能这样!一只小羊羔要充好汉去跟狼干仗,无非是说空话罢了。……我们还是不谈这个的好!”
伊尔卡站起来把竖琴的皮带挂在肩膀上,用下巴指指那条小径。
“莫非你不想休息了?”父亲问。
伊尔卡没开口。茨威布希就站起来,把小提琴夹在胳肢窝底下,嗽了嗽喉咙,迈步往林荫路走去。他已经习惯于听从伊尔卡的话了。
过一个钟头,他们已经勉强拖着疲乏的腿,在尘土飞扬而又炎热的大道上行走。他们前面,一带青色的丛林和园子后边,露出白色的钟楼和匈牙利一个小城的市政府。左边是戈尔达乌根家一个美丽的小村子,显出花花绿绿的色彩。
“法院在哪儿?是在这儿还是在那儿?”伊尔卡指着那座城和那个村子问道。
“法院?嗯。……法院是城里也有,村子里也有。城里的法院,我的黄金般的孩子,审问城里人;村子里的呢,审问戈尔达乌根下边的人。……”伊尔卡停住脚,沉思一忽儿,就沿着通到村子的道路走去。
“到哪儿去?你去干什么?”茨威布希问。“你到那儿去干什么?求上帝保佑,你可别到庄稼汉那儿去!”
“我,茨威布希爸爸,要到审问戈尔达乌根的人的地方去。”
“这是何苦来?看在上帝面上吧!你是个冒失鬼,我的宝贝儿!我们到城里可以吃顿饭,喝点啤酒,可我们在这儿……能干点什么呢?”
“干什么?很简单!我要跟那个不要脸的女流氓打官司!”
“你真是个傻瓜,闺女!你疯了!你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了,我的亲人!再不然,也许你是说着玩的吧?”
“我不是说着玩的,爸爸!我甚至觉得奇怪:你自尊心很强,可是对这场侮辱怎么会这样满不在乎呢?要是你高兴,你自管到城里去好了!我自己到法院去,要他们惩办她!”
茨威布希看一眼伊尔卡的脸,耸了耸肩膀,跟着不听话的女儿走去,嘴里嘟嘟哝哝,不住做手势,发出吹口哨的声音。
“你是傻瓜,伊尔卡!”他们走过河上搭着的桥,他叹口气说。“傻瓜!你要是不碰一鼻子灰走出村子,你就骂我秃头鬼!请你原谅我说话难听,闺女,老实说,你今天笨得象鮈鱼一样!”
他们走过桥,进了村子。街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大家都在忙地里的活和园子里的活。他们不得不在村子里转悠很久,东张西望,最后才算迎面碰见一个老太婆,身材矮小,脸皮皱得象是干瘪的甜瓜皮。
“请容许我问一声,”伊尔卡对老太婆说。“这儿的法官住在哪儿?”
“法官?我们这儿,姑娘,有三个法官,”老太婆回答说。
“这当中,有一个早已不审案子。他瘫在床上有十年了。另一 个现在不管审案子的事,当地主了。他娶了个有钱的女人,得了妻子陪嫁来的土地,现在哪里还肯审案子?不过他也已经是老头子了。……他大约十五年前娶的亲,就是我大儿子死的那一年,主啊,让他的灵魂安息吧。……”“那么第三个呢?他住在哪儿?”
“第三个?第三个倒还在审案子。……不过他也已经不中用了。……这个小老头!眼下他倒应该睡在坟墓里,不该给人劝架。……他住在……您看见那道绿门廊吗?看见吗?喏,他就住在那儿。……”茨威布希和伊尔卡向老太婆道过谢,往绿门廊那边走去。
他们正赶上法官在家。他站在他家院子里一棵枝叶茂密的老桑树底下,举起手杖把熟透的黑色桑葚打下来。他的嘴唇和下巴给染成紫一块,蓝一块,红一块。他嘴里塞满桑葚。法官懒洋洋地嚼着,比嚼腻了反刍食物的公牛还要慢。
茨威布希脱掉帽子,对法官鞠躬。
“我冒昧打搅您老人家,想提出一个问题,”他说。“请问您是法官吗?”
法官用眼睛打量这两个不速之客,吞下他那些反刍食物,说:“我是法官,然而办公时间只限于吃中饭以前。”
“那么您已经吃过中饭了?”
“嗯,是埃……我两点半钟吃中饭。……这一点你们应当知道。逢假日,我是一点半钟吃中饭。”
“ Plenus venter non studet libenter,⑥您老人家!
嘻嘻嘻。……您说的是实话。不过,您老人家,没有一条规则是没有例外的!”
“我的规则就不然。……在我们所谈的这件事情上,我就不承认有例外。……我一定要空着肚子才审案,老头子,因为那时候我最不会生出婆婆妈妈的心肠。十年前我试过在中饭后审案。……结果怎样呢?你知道结果怎样吗,老头子?我判的刑老是比平时轻一等。……这样办事可不见得总是公平啊!不过,你身子胖得好比装一百维德罗的桶子!你,大概,吃得很多吧?你驮着这么些多余的肉,就不嫌热吗?还有,这个姑娘是什么人?”
“这,您老人家,是我闺女。……她来找您是有事要请求您。”
“哦。……是这样。……你走过来一点,美人儿!你要办什么事?”
伊尔卡走到法官跟前,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讲了一遍在戈尔达乌根伯爵家院子里发生的那件事。法官听她讲完,瞧了瞧茨威布希的嘴唇,微微一笑,问道:“那么,美人儿,你要怎么样?”
“我希望您惩办那个女人!……”
“原来是这样。……好吧。……遵命!我们马上就把她关进监牢里去。……你听着,老头子,”法官转过身来对茨威布希说。“你是在哪儿生下这个漂亮姑娘的:是在月亮上还是地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