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祖于建文所修之太祖实录,一改再改,其用意在适出一事。盖懿文太子薨,则其伦序犹在秦、晋,若洪武之末,则秦、晋二王己薨,自谓伦序当立,籍以文其篡逆之名也,并引周王为五人同母者,盖燕、周本同母也。《明史·黄子澄传》曰:“周王,燕王之母弟,削周是翦燕手足也。”此初修本之仅存者。解缙奉诏再修,尽焚原草,而独存此数语者,盖缙等欲取媚成祖,遂谓懿文太子,秦、晋二王皆诸妃出,唯燕、周二王同为高后生,以证立嫡立长,礼之所宜。是则缙之所谓同母,乃母高后,与子澄传中同母之语,词同而意异矣。缙之得罪在永乐九年,时必有谮之于成祖者,谓“懿文庶出之语,骇人听闻,修实录者留此罅漏,以滋天下后世口实”。于是成祖并疑李景隆、茹瑺心术不正(语见沈氏《野获编》),乃于九年复命姚广孝、夏原吉等为三修之役,而杨士奇等主之,因自懿文太子以下五人悉系之高后所出,遂为定本。而忘却子澄“同母”一语,自相矛盾,未及追改,又入之《永乐实录》中,而燕、周二王之为庶出,反成铁证,是目论不自见其睫者也。
燮又据《永乐实录》,证明《太祖实录》三修本,凡于成祖后来帝业有关处,都为二修、三修时所伪撰窜入,以为成祖之篡夺,乃出高祖之遗意之张本。其言曰:
家藏《永乐实录》,系京师所购之钞本全帙,撰《通鉴》时详加校阅。成祖自受封燕王以及防边之命,靖难之由,无不与所改之《太祖实录》先后同符。《永乐实录》中有“皇考本欲立联”语,则预改《太祖实录》东阁门召谕群臣,增入“国有长君,吾欲立燕王”,又增入刘三吾对“置秦、晋二王于何地”语;以肃清沙漠为一人之功,则预于《太祖实录》中窜入“晋王无功”及“欲构陷成祖”之语;三十一年防边,与辽王并命,成祖欲以节制之师为易储之券,则于《太祖实录》中增入“五月帝命杨文、郭英从辽王备御开平,俱听燕王节制”之语(原文“命杨文听燕王节制,郭英听辽王节制”。不谓辽王亦同在燕王节制中也)。“太祖不豫,遣中使召王,至淮而返”,语具《永乐实录》,复又于《太祖实录》中窜入“敕符召燕王还京师,至淮安,用事者矫诏却还”,及“帝临崩,犹问燕王来未?”之语。种种伪撰,无非欲以《太祖实录》为之张本,此再修、三修之所由来也。
综上所述,自沈景倩以下,对于《太祖实录》再修、三修之用意,各为一面之阐究。合而论之,盖重修之故,固一以建文遗臣之指斥,一以欲隐太祖生前之过举,一以歌颂靖难之举之为应天顺人。而其最重最要者,实为“适出”及伪撰太祖本欲立燕王之故事,以自解于天下后世也。二修实录之着重“适出”一事,解缙于《进实录表》中明明道出,详具后文。
《太祖实录》之第一次纂修,姜清《姜氏秘史》卷二记:
己卯建文元年春正月,敕修《太祖高皇帝实录》。以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董伦、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王景彰为总裁官,太常寺少卿廖昇、翰林院侍读学士高逊志为副总裁官,翰林院修撰国子监博士王绅、陕西汉中府学教授胡子昭、齐府审理副杨士奇、江西崇仁县训导罗恢、云南马龙他郎甸长官司吏目程本立等为纂修官。给大官馔,宠眷有加。
据《秘史·程本立传》,时同纂修者又有礼部郎中夏正善,史官钱塘高让、庐陵吴勤、赵友士、端孝思、张秉彝、唐耕,修撰李贯,编修吴溥、杨溥、杨子荣、刘嵚,侍书刘彦铭等。据《明史》卷一四三《程通传》,又有叶仲惠,以直书靖难事为成祖所族诛,传言:
叶仲惠,临海人,与兄夷仲并有文名,以知县征修《太祖实录》,迁知南昌府。永乐元年坐直书靖难事,族诛。
沈景倩记“文皇帝新即位,以前任知府叶仲惠等修太祖录,指斥靖难君臣为逆党,论死籍没。”知永乐元年以初修案被诛籍没者除叶仲惠外,尚有多人,然以史文缺乏,其姓名已不可考矣。
成祖即位后,即诏重修《太祖实录》,《明成祖实录》卷一三:
洪武三十五年(1402)十月己未,修《太祖高皇帝实录》。敕太子太师曹国公李景隆、太子太保兼兵部尚书忠诚伯茹瑺曰:“比者建文所修实录,遗逸既多,兼有失实,朕鉴之诚有歉焉。今命儒臣,重加纂修,务在详备,庶几圣德昭明,垂裕万世。尔景隆,国之懿戚,自少暨壮,服事皇考,庙谟睿略,多所闻知,今特命尔监修。瑺,祗事先帝,多历年载,信任弥笃,当时圣政,亦所悉焉,其为之副。当端乃心,悉乃力,用著成一代之盛典,岂不唯仰答先朝宠遇之厚,亦以副予惓惓之孝。钦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