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智珠见李铠一点面子也不给,张口便伤人,又是当著二胡和 大阮,传出去岂不又成了团里的一桩 「新闻」,不觉胸中也生出了一团 火气,压了几秒钟,怎么也压不下去,便爽性也把一腔火发泄出来, 绷著脸对李铠说:「你吃了枪药还是怎么的,懂不懂得好歹?人家濮阳 荪是赶著来给我报信的!我的事业受损失,对你有什么好处?对一家 子有什么好处?」
濮阳荪听了这后,才找著跟李铠求和的话语,忙说:「李铠同志, 您误会了,我们来完全是好心好意。有人要挖澹台智珠的墙脚,您说 我们能知情不报吗?」
二胡和大阮也忙著站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向李铠解释。李铠听 明白了以后,先生出一些后悔的情绪——毕竟人家并无恶意;但及至 听到濮阳荪那个明儿个晚上在「萃华楼」请客的建议,却又恢复了厌 恶与嫌怨——他们拿著我们家的钱不当回事儿,而且,那话里话外分 明意味著并不需要我也去趟 「萃华楼」,当这么个演员的丈夫,岂不是 太窝囊了吗?于是,在一种复杂的感情中,他依旧铁青著脸,暴躁地 说:「甭跟我说这些了!我这儿不是你们团的排演场,有事没事甭往我 这儿乱窜!」
这话一出来,就把二胡和大阮也得罪了。澹台智珠急得直打哆嗦。 在西边屋呆著的公公听到外边闹得不象话了,只好踱了出来,训斥李 铠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四十多岁的人了,一点涵养也没有!甭说 人家是好心好意,就是找错门的生人,也不能象你这么说话!」说完忙 对客人们赔笑,招呼说:「坐,都坐下吧!有话慢慢说。」又嘱咐智珠:
「给客人沏水吧!我跟李铠到厨房拾掇东西去。」三位客人看在老人的 面子上,又坐下了。澹台智珠转身去酒柜上找杯子、茶叶筒,借沏水 的工夫平静一下情绪。李铠却仍旧站在饭桌前生气,他眼睛盯著饭桌 上从网兜中滚出的两个红肖梨,思绪混乱而痛苦。
正在这时,薛大娘推门而进,她兴冲冲地招呼澹台智珠说:「智珠 呀,我们那车总算来啦!你跟昭英这就去吧!」
澹台智珠被这声音一惊,手里的一只玻璃杯不慎掉到了地上,「光 当」一声,大家都不禁一颤。薛大娘楞了一下,忙打著哈哈排解说:
「不碍的,『碎碎(岁岁)平安』嘛!一会儿让新娘子赔您个新的!」 可让她不解的是,澹台智珠转过身以后,满脸烦恼不说,眼里还潮乎 乎的。难道她家出了什么事吗?
「薛大娘,真对不起,」澹台智珠果然面对她发话了,「我不能跟 昭英迎亲去了,我遇上了一档子紧急的事……」
薛大娘听到这话,心里只觉「咯登」一声,又是一个不顺利!今 儿一定是冲磕著什么了,要不怎么竟没有一档子事顺当?惶急中她也 不及细问,讪讪地说了句:「那……我们就不麻烦您啦!」转身出了澹 台智珠家,直奔大门外而去。
彼时大门外的小轿车旁,已然站满了人。除薛师傅和孟昭英而外, 还有詹丽颖牵著小莲蓬,荀磊,澹台智珠家的小竹(他早就跑到胡同 里抖空竹去了),以及邻居的一些大人孩子。小轿车前面横档上潦草地 挂著一条红绸,当中扎著一个球,球上立著一个塑胶制成的喜字,那 颜色不知为什么是洋红的,看上去与大红的绸子很不协调。司机从前 窗探出头来,催促著上车。
见薛大娘身后并未随来澹台智珠,薛师傅和孟昭英不禁忙问:「怎 么?她去不了吗?」
薛大娘心慌意乱地说:「人家家里又有了急事,不去了……唉,谁 让我爹妈当年就生了我一个闺女呢,小跃子连个亲姨都没有!让我临 时抱哪只佛脚去!」
孟昭英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拉开车门说:「妈,那就我 一个人去吧。一个人去也行呀!」
詹丽颖的心肠顿时又热了起来,她把小莲蓬送到薛大娘身边,自 报奋勇地说:「嗨,这您有什么犯难的?我还不就等于您的亲妹子吗? 小徽子、小跃子我都是瞧著长大的嘛,他们打小就叫我詹姨,这詹姨 难道就白叫了吗?智珠去不成,我去!」说完,她就要随著孟昭英往汽 车里钻。
薛大娘没想到半道上杀出她这么个「程咬金」来。且不说詹丽颖 脾性不佳,她父亲头年才在老家得肝癌去世,又至今都没解决夫妻两 地分居的问题,原来没请她帮著迎亲并不是忽略了她,而是有意排斥 的结果。她竟毫无自知之明,硬要往那迎亲的小轿车里头钻!薛大娘 只觉得胸口发闷,她不顾体统地一把抓住詹丽颖胳膊,阻挠她进入汽 车,连连地说:「她詹姨,不麻烦您啦!不麻烦您啦!」
詹丽颖呢,却全然误解了薛大娘的心思。她以为薛大娘原来请了 澹台智珠而没有请她,只不过是图澹台的名气和相貌,并不知道她同 澹台智珠之间还有「全可人」和「缺陷人」的重大差别。她以为薛大 娘之所以拉扯她真是出于过意不去,于是,她大声嬉笑著,挣脱了薛 大娘,同孟昭英一起坐进了小汽车。司机见人已坐进,便毫不迟疑地 开动了车子。不一会儿那车子便远去了,把心里忐忑不安的薛大娘抛 在了院门口。在薛大娘身后,是心情各异的一群大人和孩子。
生活,在钟鼓楼附近的这所小院周围活泼地流动著。胡同里谁家 养的一群鸽子飞上了冬日的晴空,传来一片鸽翅扇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