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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上来了一位不寻常的食客(2)

时间:2017-11-0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刘心武 点击:
    但他们的存在及其素质,实在是强有力地影响著北京城的总体社 会生态景观,所以倘全面致力于北京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提高, 就不能不研究他们、体察他们,从而引导他们、开化他们。请每一个 
 自我感觉是外在于「小市民」的「大市民」考虑一下:你的生活离得 开「小市民」吗?你不可避免地要在商店里遇见他,在公共电汽车上 遇见他,在人行道上遇见他,在公园里和影剧院里遇见他,在饭馆里 和冷饮部里遇见他……一句话,你其实是离不了他。你之所以能保持 一种「大市民」的优越感,恰恰是由于有许许多多的「小市民」在社 会上为你以及你引以为同类的人,填补著你以及你引以为同类的人所 不甘、不屑去填补的社会空隙——并且绝非小而无碍的空隙。 
    人们总是一再抱怨:服务行业的一些服务人员,服务态度怎么总 是不好?工厂的一些青工,「小市民」子弟,怎么总是那么粗野、颟顸、 放纵?通过思想教育、批评表扬、奖励惩罚乃至于「严肃处理」等等 手段,当然也解决了不少问题,然而,人们似乎还需要从他们当中大 多数人的社会属性和特殊文化、心智、心理、教育结构上,去进行细 致的研究,从而摸索出一套与之相适应的教化手段来,恐怕才能更有 效地解决问题。 
    当然,他们当中的情况又人各有异。 
    卢宝桑是怎么个情况呢? 
    卢宝桑的父亲和母亲,都属于北京城内世代的城市贫民。 
    到晚清时候,北京城内最下层的贫民大体上分布在两个区域:一 个区域是内城的钟鼓楼一带,所谓丐帮 (乞丐集团),大体上就群集于 此,每天白天由此向东、西、南三个方向推进,四处求乞,晚上再返 回钟鼓楼附近的「营盘」(门洞、街檐、穿堂、窝棚);另一个区域就 是外城的天桥一带,大桥虽然也有乞丐,但其主体却是各色耍把式的 人物,他们不大流动,一般就居住在龙须沟、储子营一线往南的杂院 破屋中。 
    卢宝桑还记得他的爷爷,他爷爷一九五七年才得病死去。他记得 最清楚的一点,就是爷爷晚上有穿著鞋睡觉的习惯——等他长大了他 才知道,那是因为当年一到冬天,乞丐们难以生存,晚上便聚集到 「火 房子」中去过夜。所谓 「火房子」,就是摇摇欲坠的颓败官房 (当年可 能是官府巡街的 「执金吾」们碰头的地方),房中已片物无存。乞丐们 在房中挖一个坑,拾一些树棍点燃一堆火,围烤之后,便不分男女老 幼地胡乱躺下一睡。因为有鞋的乞丐怕无鞋的乞丐将自己的破鞋穿走, 所以一概穿著鞋睡觉。据说当时丐帮的帮规是:凡别的乞丐到了手、 上了身的东西,其他乞丐如果强夺、偷拿,便要处死;但凡别的乞丐 脱了手、离了身的东西,当面捡走、取走却都名正言顺。 
    卢宝桑的爷爷一度当过「杆头」,即「花子杆儿」。如今有出京剧 
 《豆汁记》还经常演出,戏里面那金玉奴的父亲金松,便是个 「杆头」, 而且是个好人。所以卢宝桑由《豆汁记》而对京剧好感,又由《豆汁 记》而对跟薛大爷他们同院的澹台智珠好感,并由此又使他那粗粝的 灵魂中增添了一点朦胧的温柔——这且不去说它。 
    卢宝桑爷爷那一辈的乞丐,是把求乞当作一种职业的,同当年钟 鼓楼的当铺以苛酷著名一样,当年钟鼓楼的乞丐也有「刁民难惹」的 声威。逢到官商富民有婚嫁寿喜的红事,丐头便率先跑去 『祝贺」,门 房、帐房倘若不予理睬,甚而驱赶叱骂,那么过不了多久,在丐头指 挥下,众乞丐便会轮番跑去骚扰,花样叠出,直到门外来宾及闸内主 人不堪忍受,命令门房、帐房散钱施舍,他们方会渐次收兵。 
    当年的乞丐有「软乞」、「硬乞」、「花乞」、「惨乞」诸种不同的求 乞方式,大有京剧分生、旦、净、未、丑不同行当的意味,而同一行 当中则又分化出不同的门类,如京剧旦行中又有正旦、青衣、花旦、 闺门旦、泼辣旦、玩笑旦、武旦、刀马旦等等,各种行乞行当中又分 出许多种不同的求乞花样。所谓 「软乞」,多为老弱妇女乞丐,以哀求 哭喊达到目的,针对不同的物件,口中数来宝式地吐出诸如此类的话 语:「太太给我两个钱,太太长寿万万年。」「乌龟上门来,老板大发财。」 
 「老爷大施恩,抱子又抱孙。」…… 「软乞」中又分 「坐乞」和 「叫街」 两种,「叫街」在游动中有时也收起哭腔露出凶相,喊出诸如 「不给财, 我不来,你剩下残钱买棺材!」「你不给,我不乞,看你子死急不急!」 一类的怪话,但毕竟还属于软磨的范畴,与 「硬乞」不同。「硬乞」的 多为青壮年男子,嘴上不一定有那么多功夫,主要靠动作、行为取得 效果。一般又把他们的求乞方法称为 「做街」,如手执两把长刀或两块 整砖,不断拍击裸露的胸部,使胸部红肿见血;又如口衔数枚长钉, 手持砖头一块,当众把长钉插入头部一个肉疙瘩中,以砖头击砸,钉 缝中鲜血迸流,凄厉可怖;再如用一条带铁钩的铁链,将铁钩剜入锁 骨之中,拖著铁链行走,铁链尾端往往还缀著一个铁球,击地当当有 声…… 「花乞」者是借用一些最原始的杂技手段,如舞 「莲花落」(手 执一竹竿,每节挖几个眼孔,眼孔内贯几个制钱,边舞边乞)、打「玉 鼓」(手持一个竹筒,一边绷著猪尿脬,以手指弹拍出变化的节奏)、 
 「点凤头」(在印堂中插一根粗针,针尖顶住一只粗碗,一面摆动一边 求乞)、耍青蛇、拿大顶……等等。「惨乞」则是指残废乞丐的求乞, 如 「看照壁」(下肢残缺,以烂布系著膝盖、护著臂部,坐在地上移动)、 
 「翻太岁」(手足全残,在烂泥中翻滚)、「解粮草」(残废乞丐倒卧小 木车中,两乞丐伴前挽后)、「驮石头」(男丐背负残废女丐过市)…… 等等。 
    同薛家同院的荀兴旺师傅,小时候也跟著母亲要过饭,但那是农 村荒年穷苦农民临时性的谋生方式,与北京城内当年丐帮的职业性乞 讨的生活方式,有著质的不同。实际上这两种人不仅心态不同,所呈 现出的外在相貌往往也有很大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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