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宝桑却全然不能体察路喜纯的心情,他在路喜纯面前油然生出 一种优越感来——此刻路喜纯是伺候人的,而他自己恰是被路喜纯所 伺候的宾客之一。他油腔滑调地命令著:「你小子可不许在这儿留一手 啊!你 『丫挺的』(「丫头生的」的快读,即私生子之意,骂人话。)把 你的本事全给咱倒腾出来!」
这时,薛纪跃的大姑一家来了,卢宝桑闻声出去同薛大娘一起招 呼著——原不是生人,且不说薛永全和大姑他们那死去的二弟当年也 是乞丐帮的,当年在隆福寺混的大姑父,跟卢宝桑母亲家,不也是有 过来往的吗?卢宝桑心里浮出这七穿八达的亲友关系,更觉得他今天 在这儿吃香喝辣是名正言顺了。
忽然薛永全师傅汗涔涔地提著个鼓鼓囊囊的草包回得家来,大家 乱哄哄地互相招呼著。薛师傅不无焦急地对薛大娘说:「你看这事儿— —马凯餐厅说今儿个运啤酒的车不来了,昨儿个他们剩得不多,一会 有两桌华侨包饭,全得上。咱们的啤酒可就全黄了!」
薛大娘不由唠叨起来:「你看!我就知道你没一样事能办成!昨几 个我说早点把它买回来搁著,你不干,说什么搁屋里头酒要坏,搁屋 外头瓶子要裂,还是搁人家餐厅冰箱里最好——你看今儿个怎么样? 人家不认帐了吧?……」
薛师傅遂说:「我从马凯餐厅那儿一路找到地安门,今儿个都没啤 酒,我只好在地安门商场买了十瓶『麦精露』……」
「那玩意儿哪行呀!」卢宝桑激昂地插进去说,「没有啤酒还办什 么事儿!小跃子他们两口子往后能顺顺溜溜过日子吗?」
薛大娘心里象塞了团烂泥。又是一档子不吉利!北京市民的这种 婚礼,三种酒缺一不可也是一种风俗——白酒如果实在弄不到八大名 酒之一,至少也得有 「龙凤酒」,这代表富贵;葡萄酒也不可缺,但必 须是三块五以上一瓶的 「北京红葡萄酒」,这代表兴旺发达;啤酒必须 充分供应,这代表和顺美满。现在却居然出现了「三缺一」的严重危 机!
正当薛大娘一筹莫展时,卢宝桑宣布说:「我就不信『马凯』他们 那儿真的没货!准是他们见大爷面善,就他妈的糊弄大爷。你们等著, 我去一趟,我就不信端不来一箱!大爷,给我钱,给我装酒的家夥, 我这就去!」
薛大娘心乱如麻。她跺著脚说:「秀娅怕这就要到了——门口也不 知都有谁守著,放鞭炮、撒花纸的孩子别偏这时候没影儿了。」
大姑便赶紧带著薛纪跃的表姐、表侄等人往大门外去。
这时薛师傅把二十块钱和两个大网兜给了卢宝桑,卢宝桑便一溜 烟地出征马凯餐厅去了。
薛大娘和薛师傅暂且进到他们自己的房中,薛大娘拿起炕笤帚, 先把自己的衣服掸扫乾净,然后又给薛师傅掸扫……
没过一会儿,门口传来了响亮的鞭炮声。薛大娘扽扽衣裳角,庄 重地走出自己的住房,又走进新房之中。薛师傅跟在她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