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您就不能站得比这些琐碎的事高一点?”奥尔洛夫说,困惑不解地耸耸肩膀,从壁炉那儿走开。“要知道,再也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您别把她放在眼里,她就不会惹得您讨厌,您也就不用为一点小事演整整一出戏了。”
我走出书房,不知道奥尔洛夫听到了什么样的回答。不管怎样,波丽雅在我们这儿留下来了。这以后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再也不支使她做什么事,显然极力不要她来服侍她。
每逢波丽雅给她端来什么东西,或者甚至只是在她身旁走过,镯子玎玲玎玲响,裙子沙沙作声,她就会浑身打战。
我想,如果格鲁津或者彼卡尔斯基要求奥尔洛夫辞退波丽雅,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照办,不用人家费什么口舌。他为人随和,就跟一切冷漠无情的人一样。然而不知什么缘故,在他跟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的关系中,他哪怕在小事上也寸步不让,有时候竟到了任性的地步。我事先就能知道,如果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喜欢什么,他就一定不会喜欢。她从商店回来,匆匆忙忙把新买的东西摊在他的面前,他总是随便看上一眼,冷淡地说家里多余的东西越多,空地方就越少。
有时候他已经穿好燕尾服准备到什么地方去,而且已经跟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告别,却忽然发了犟脾气,偏偏留在家里不走。在这种时候,依我看来,他留在家里纯粹是为了要叫自己感到不幸罢了。
“为什么您又留下来不走了?”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假装烦恼地说,而事实上却高兴得满脸放光。“为什么呢?您习惯了傍晚不待在家里,我可不希望您为我改变您的习惯。要是您不希望叫我心里负咎,您就自管去吧,去吧。”
“难道有谁怪罪您了?”奥尔洛夫说。
他带着受害者的神情在书房里的圈椅上坐了,用手遮住眼睛,拿起一本书来。然而不久这本书就从他手里掉下来,他笨重地在圈椅上扭动身子,又用手遮住眼睛,仿佛要挡住阳光似的。这时候他已经因为没有出去而懊恼了。
“可以进来吗?”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说,迟疑不定地走进书房来。“您在看书?我闷得慌,就来看看您,……一忽儿就走。”
我记得,有一天傍晚她就是这样迟迟疑疑、不合时宜地走进来,在奥尔洛夫脚旁的地毯上坐下来。从她那种胆怯和轻手轻脚的动作可以看出来,她不了解他的心情,暗自害怕。
“您老是看书,……”她讨好地说,显然想博得他的欢心。
“若尔日,您知道您的成功秘诀里有一条是什么?那就是您有学问、有头脑。您在看什么书啊?”
奥尔洛夫回答了一句话,接着沉默了几分钟,而这几分钟我觉得很长。我在客厅里站着,在那儿观察他们两个人,生怕自己咳嗽起来。
“我有话想跟您说,……”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小声说,笑了起来。“可以说吗?您听了也许会发笑,说这话是自我陶醉。您猜怎么着,我一心想,一心想您今天是为了我才留在家里的,……好跟我一块儿消磨这个傍晚。对吗?可以这样想吗?”
“您自管这么想吧,”奥尔洛夫说,用手遮住眼睛。“真正幸福的人不但想实际存在的东西,甚至还想实际不存在的东西。”
“您这句话太长了,我没有完全听明白。那么,您是想说幸福的人生活在幻想中?对,这是实话。我每到傍晚就喜欢坐在您的书房里,让我的思想把我带到远远的,远远的地方去。……幻想往往是愉快的。来,若尔日,我们索性来谈谈我们的幻想吧!”
“我没有读过贵族女子中学,不精通这门学问。”
“您心绪不好?”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问,抓住奥尔洛夫的手。“您说说:这是为什么?每逢您这样,我总是感到害怕。我不明白,这究竟是因为您头痛,还是因为生我的气。
……”
又在沉默中过了漫长的几分钟。
“为什么您的态度变了?”她轻声说。“为什么您不象往常在兹纳敏街那么温柔、快活了?我在您这儿住了差不多一个月,可是我觉得我们好象还没有开始生活似的,什么事都还没有好好地谈过。您老是拿玩笑来回答我的话,要不然,就说得又冷淡又长,象是老师在讲课。就连您的玩笑话也有一种冷冰冰的味道。……为什么您不再跟我正正经经地谈话了?”
“我说话素来是正正经经的。”
“好,那我们就来谈谈吧。看在上帝分上,若尔日。……谈谈好吗?”
“谈吧。可是谈什么呢?”
“我们来谈谈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未来,……”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沉思地说。“我一直在计划我们的生活,一直在计划,我心里愉快极了!若尔日,我从提问题开始吧:您什么时候辞掉您的职务?”
“这是为什么?”奥尔洛夫问,把放在额头上的手放下来。
“有您那种见解的人不能担任公职。这对您不合适。”
“我的见解?”奥尔洛夫问。“我的见解?按信念和性情来说,我是个普通的文官,谢德林笔下的人物。我看,您一定把我错看成另外一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