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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沃洛嘉和小沃洛嘉(21)

时间:2022-10-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那您就去外省视察工作吧,”库库希金笑着说。
 
  “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次谈话以后过了一个星期,奥尔洛夫宣布说,他又奉命陪一个枢密官出差,当天傍晚带着皮箱到彼卡尔斯基家去了。
 
  【注释】
 
  ①俄国有一句谚语:“你既叫做菌子,就该钻进筐子里去。”意思是:“你既然着手干一件事,就得承担责任。”
 
  十一
 
  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穿一件长到拖地的皮大衣,戴一顶海龙皮帽,站在门口。
 
  “盖奥尔季·伊凡内奇在家吗?”他问。
 
  起初我以为他是放高利贷的,是格鲁津的债主,这种人有时候到奥尔洛夫家里来讨一点零星的债款。可是等到他走进前厅,解开皮大衣,我才见到我在照片上已经看熟的那两道浓眉和那两片很有特色的闭紧的嘴唇,以及他制服上挂着的两排星章。我认出他来了,他就是那个著名的政府要人,奥尔洛夫的父亲。
 
  我回答他说,盖奥尔季·伊凡内奇不在家。老人使劲闭紧嘴唇,沉思地瞧着一旁,让我看到他那干瘦而没牙的侧面像。
 
  “我留个字条吧,”他说。“你领我进去。”
 
  他把套鞋留在前厅,却没脱掉沉重的长皮大衣,往书房走去。到了书房,他在书桌前面一把圈椅上坐下,拿起钢笔以前先沉思三分钟光景,而且用手遮住眼睛,象挡开阳光似的,简直跟他儿子心绪不好时的神态一模一样。他脸容忧郁,沉静,现出只有在老人和笃信宗教的人的脸上才会见到的那种温顺的神情。我站在他身后,瞧着他的秃顶和后脑勺上的一个小窝。对我来说,有一件事象白昼那么明白,那就是这个衰弱多病的老人如今落在我的手中了。是啊,整个住所里除了我和我的敌人以外,一个人也没有。只要我稍稍用一点力就能大功告成,然后我可以拿走他的怀表来掩盖我的目的,从后门溜掉,那我的收获就比我来当听差的时候所能指望的大得没法比了。我暗想,我未必会找到比这再幸运的机会了。然而我非但没有采取行动,反而十分冷淡地看一眼他的秃顶,又看一眼他的皮大衣,心平气和地思考这个人跟他的独生子的关系,想到这种享尽荣华富贵的人多半不愿意死吧。……“你在我儿子这儿干活有多久了?”他在纸上写着很大的字,问道。
 
  “两个多月了,大人。”
 
  他写完字,站起来。我还有下手的时间。我催促自己,捏紧拳头,极力从我的灵魂里挤出哪怕一点点旧日的仇恨。我想起,不久以前我还是一个多么激烈、顽强、不屈不挠的敌人啊。……可是要在一块易碎的石头上擦燃火柴,却是困难的。那张苍老而忧郁的脸和那些星章的冷光在我心里只引起一些庸俗的、没有价值的、不必要的思想,例如尘世万物的短暂,死亡的迫近。……“再见,老弟!”老人说着,戴上帽子,走出去了。
 
  事情已经很清楚:我的内心发生了变化,我变成另一个人了。为了考察自己,我就开始回想往事,可是我立刻毛骨悚然,仿佛无意间看到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我想起我的同志和熟人,我首先想到的是,如果现在我遇见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我的脸会涨得多么红,我会多么慌张。现在我成了什么人?我该怎样想,该怎么办?我到哪儿去才好?我为了什么目的再活下去呢?
 
  我什么也弄不明白,只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就是应该赶快收拾行李,离开此地。在老人来访以前,我的听差生活还有意义,现在却变得荒唐可笑了。眼泪滴在我打开的皮箱里,我难过得不得了,可是我多么想生活啊!我乐于在我短促的一生中拥抱和容纳人们所能经历的一切。我想谈话,想看书,想到大工厂里去抡大锤,想在兵舰上站岗,想耕田。我想望涅瓦大街,想望原野,想望海洋,总之,凡是我的幻想驰骋到的地方,我都想去。临到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回来,我就跑过去给她开门,带着特别的温情给她脱掉皮大衣。这是最后一回了!
 
  这一天,除了老人以外,还有两个人到我们这儿来过。傍晚,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格鲁津却出人意外地来了,是来替奥尔洛夫取文件的。他拉开书桌抽屉,拿到他需要的文件,把它们卷起来,叫我放到前厅里他的帽子旁边,他自己到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那儿去了。她在客厅里一张沙发上躺着,手枕在脑后。自从奥尔洛夫出外视察以后,已经过去五六天,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可是她不再派人出去打电报,也不再等电报了。虽然波丽雅仍旧住在我们这里,她也似乎不理会这个使女了。“随她去吧!”我在她那张缺乏热情而且十分苍白的脸上看出这样的意思。她象奥尔洛夫一样,使出犟脾气,一心想做个不幸的人。她故意跟自己,跟人间万物闹别扭,一连几天躺在沙发上,动也不动,心里只巴望着、等候着她的灾难。大概她暗想奥尔洛夫回来以后,免不了要跟她吵起来,然后他就会对她冷淡,变心,然后他们就分手。这些痛苦的想法也许反而使她感到痛快。可是,万一她忽然知道了真相,她会怎么说呢?
 
  “我喜欢您,干亲家,”格鲁津说,向她问好,吻她的手。
 
  “您这么好!可是若尔日走掉了,”他撒谎说。“他走掉了,这个坏包!”
 
  他叹口气,坐下来,温柔地摩挲她的手。
 
  “亲爱的,请您允许我在您这儿坐个把钟头,”他说。“我不想回家,至于到比尔肖夫家去,又嫌太早。今天比尔肖夫家给他们的卡嘉做生日。一个挺好的小姑娘!”
 
  我给他端来一杯茶和一瓶白兰地。他慢腾腾,而且显然很勉强地喝着茶。他把杯子还给我,胆怯地问道:“朋友,你们这儿有什么……吃的没有?我还没吃午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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