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说,如果您办得到的话,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
“冯·连布克先生现在已去省里视察。En un mot,这位安德烈·安东诺维奇虽然是一位信奉东正教的俄籍德国人,甚至——我自叹弗如——是一位,刚届不惑之年的十分潇洒的美男子……”
“您凭什么说他是美男子?他长着一双羊眼睛。”
“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不过,好吧,我可以向女士们的看法让步……”
“咱们谈点别的吧,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求您了!顺便问问,您系红领带很久了吗?”
“我这是……就今天……”
“您还出去散步吗?您还遵从医嘱每天出去遛弯六俄里吗?”
“不……不经常。”
“我早料到是这样!还在瑞士的时候,我就有这预感!”她愤怒地叫道,“现在您得每天给我走十俄里,而不是六俄里!您也太自暴自弃,太自暴自弃,太——自暴自弃了嘛!您不仅老了,而且变得老态龙钟了……我方才看见您,尽管您系着红领带,简直使我吃了一惊……quelle idée rouge!如果您关于冯·连布克当真有话要说,那就接着说吧,快说快点说。求您了,我累了。”
“En un mot,我只是想说,这是一个到四十岁才开始春风得意的行政长官,这些人在四十岁以前苟活于人世,位卑职小,后来才借手于突然得到一位贤内助或者其他什么丝毫不亚于前者的无所顾忌的手段才忽然出人头地……就是说,他现在外出视察了,我的意思是说,有人立刻散布了大量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把他的两只耳朵都灌满了,说什么我诲淫诲盗,腐蚀青年,在省里到处散布无神论……于是他就马上开始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真?”
“我甚至采取了措施。关于您也有人打了‘小——报——告’,说您‘操纵我省’,vous savez——他竟放肆地说:‘这类情况再也不会有了。’”
“他这么说的?”
“他说‘这类情况再也不会有了’,而且avec cette morgue……我们将于八月底在此看到他的夫人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直接从彼得堡来。”
“从国外。我们已经在国外见过面了。”
“Vraiment?”
“在巴黎和瑞士。她是德罗兹多娃家的亲戚。”
“亲戚?真是绝妙的巧合!据说,此人虚荣心很强,而且……似乎她还认识许多有势力的人物?”
“胡说八道,都是些等而下之的人!她在四十五岁前还身无分文,待字闺中,而现在她噌地一下嫁给了冯·连布克,当然,现在她的全部目的就是让他步步高升。他俩都是阴谋家。”
“而且,据说,比他还大两岁?”
“大五岁。她母亲在莫斯科的时候老往我家跑,把裙子下摆都在我家门槛上蹭烂了,弗谢沃洛德·尼古拉耶维奇在世的时候,就像乞求布施似的苦苦哀求要到我家来参加舞会。至于那女的,常常整夜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没人请她跳舞,脑门上顶着一块苍蝇一般大小的绿松石,因此,只是出于怜悯,我才在半夜两点多打发第一位舞伴去找她。她那时已经二十五岁了,还像小姑娘似的穿着短裙来参加舞会。让她们到我们家来实在有损我们家的体面。”
“这只苍蝇般大小的绿松石仿佛就出现在我眼前似的。”
“跟您实说了吧,我到那儿去,正巧碰上了一桩阴谋。您刚才不是看到德罗兹多娃的信了吗,还有什么比这更清楚的呢?您猜我碰到什么了?这个傻瓜德罗兹多娃(她永远是个大傻瓜),突然满腹狐疑地看着我,似乎在问:您来干吗?您想象得出,当时我多么吃惊!我看到,这个连布克太太正在耍鬼点子,跟她在一起的就是那表哥,老家伙德罗兹多夫的侄儿——一切都清楚了!不消说,我霎时把一切全改变了,于是普拉斯科维娅又站到了我一边,但这是阴谋,阴谋!”
“可是您战胜了这阴谋。噢,您是俾斯麦!”
“我虽然比不上俾斯麦,但是只要给我碰上了,我就能识别虚伪和愚蠢。连布克太太——这是虚伪,而普拉斯科维娅则是愚蠢。我很少遇到比她更窝囊的女人了,加上两腿又肿了,此外心肠还挺好。再没有比愚蠢的好心肠人更蠢的了?”
“凶恶的傻瓜,ma bonne amie,凶恶的傻瓜更愚蠢。”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正气凛然地反驳道。
“您的话也许是对的,您总该记得丽莎吧?”
“Charmante enfant!”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enfant了,而是个女人。高尚、热情,我就喜欢她对她母亲那个轻信的傻瓜不依不饶。当时因为这表哥差点没闹出事来。”
“啊呀,要知道,细算起来,他根本就不是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的亲戚呀……难道他对她有意?”
“您知道吗,这是一个年轻军官,非常不喜欢说话,甚至很谦虚。我这人一向爱有一说一。我觉得,他本人也反对这整个阴谋,并不存在非分之想,而耍鬼点子的只有这个连布克太太。他很尊敬Nicolas。您明白吗,这事完全取决于丽莎,我离开她的时候,她跟Nicolas的关系非常好,他自己也答应十一月份一定来看我们。可见,耍阴谋的只有一个连布克太太,至于普拉斯科维娅,这女人只是瞎了眼。她突然对我说,我的所有怀疑都是幻想;我就直截了当地回敬她,说她是傻瓜。末日审判的时候,我都敢这么说。要不是Nicolas一再请求,要我先别管她,不彻底揭露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我才不离开那里呢。她通过Nicolas拼命巴结K伯爵,她想疏远我们母子俩。但是丽莎站在我们一边,而且我跟普拉斯科维娅也说定了。您知道卡尔马津诺夫是她亲戚吗?”
“什么?他是冯·连布克太太的亲戚?”
“唔,是的,是她亲戚。远亲。”
“卡尔马津诺夫,写短篇小说的?”
“唔,是的,是位作家,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当然,他自以为是大作家。一个自命不凡的人!她将同他一起来,而现在她正在那里围着他转。她打算在这里举办一些什么活动,比如什么文学集会呀,等等。他要来一个月,想把他这里的最后一块庄园卖掉。我差点在瑞士碰到他,但是我很不愿意见到这人。不过我倒很希望他能看到我现在的地位。过去,他常给我写信,也常到我们家来。我也希望您能穿得像样点,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您一天比一天不修边幅了……噢,您让我的心都操碎了!现在您在读什么书呢?”
“我……我……”
“明白了。跟过去一样结交一些朋友,跟过去一样喝酒买醉,上俱乐部和打牌,还有无神论者这一名声。我不喜欢这样的名声,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我不愿意人家叫您无神论者,尤其现在不愿意。过去也不愿意,因为这一切不过是无聊的空谈。这话我早就想一吐为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