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爱听我说话……”沙托夫有点不好意思。
“我打算这几天在本城公开宣布我与她的夫妻关系。”
“难道这可能吗?”沙托夫几乎恐怖地悄声道。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没有任何为难的,证婚人就在这里。这一切当时在彼得堡是以完全合法和不事张扬的方式进行的,如果说这事至今尚未被发现,那也仅仅是因为两位仅有的证婚人基里洛夫和彼得·韦尔霍文斯基,最后还有列比亚德金本人(现在我很高兴能把他认作我的亲戚了)当时作了决不声张的保证。”
“我不是这意思……您说得这么平静……但是,您接着说吧!我说,总不会是有人强迫您,让您非结这个婚不可吧,不会是这样吧?”
“不,没有任何人强迫我。”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对沙托夫情绪激昂地这么焦急微微一笑。
“那她老是提到自己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呢?”沙托夫像发烧似的、语无伦次地急巴巴地问道。
“提到自己的孩子?哦!我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没有孩子,也不可能有孩子: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是处女。”
“啊!我早料到是这样!您听我说!”
“您怎么啦,沙托夫?”
沙托夫用两手捂住脸,转过身去,但是突然又紧紧抓住斯塔夫罗金的一只肩膀。
“您知道吗,起码您应该知道吧,”他叫道,“您这样干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现在您决定接受这样的惩罚又到底为了什么呢?”
“您的问题提得很聪明,也很挖苦,但是我也打算让您惊奇一下:是的,我几乎知道我当时到底为什么结婚?现在决定接受这样的‘惩罚’(诚如您所说)又到底为了什么?”
“咱不谈这个了……这事以后再谈,您等一等再说;咱们先谈主要的,最主要的:我等了您两年。”
“是吗?”
“我等您的时间太长了,我不断想到您。您是唯一能够……还在美国的时候我就把这点写信告诉您了。”
“我记得很清楚您写的那封长信。”
“要读完它觉得很长?我同意;六张信纸。别提了,别提了!请告诉我:您能再给我十分钟吗?但必须现在,马上……我等您等得太久了!”
“好吧,给您半小时,不过不要超过半小时,如果这点时间您能把话说完的话。”
“不过有个条件,”沙托夫愤然接口道,“请您改变一下说话的腔调。您听着,其实我应当恳求您,但是我却要求您这样做……您明白吗:本来应当恳求,我却要求,这意味着什么吗?”
“明白,这样您就高踞于一切平凡之上,为了达到更崇高的目的,”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淡淡地微笑了一下,“我也十分难过地看到您在发烧。”
“我请您对我要尊重,我要求!”沙托夫叫道,“不是对我个人(让我个人见鬼去吧),而是对另一个人,因此需要时间,用来说几句话……我们是两个人,在无限的空间……在人间最后一次相遇。放下您刚才说话的腔调,要说人话!哪怕这辈子就这么一次请您用人的声音说话。我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您。您是否明白,您应当原谅我打您的那记耳光,因为我给了您一个机会,让您认识您的无限的力量……您又笑了,又是您上流社会那种厌恶的微笑。噢,您什么时候才能了解我呢!不要摆您的少爷架子了。您要明白,我要求您这样,要求,否则我就不想说下去了,无论如何不说!”
他的狂怒已发展到胡言乱语;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皱紧眉头,说话似乎谨慎了点。
“时间对我来说很宝贵,如果我决定留下来多待半小时,”他威严而又严肃地说道,“那,请您相信,起码我是打算饶有兴趣地倾听您的高论的,而且……而且我坚信,我一定会从您嘴里听到许多新东西。”
他坐到椅子上。
“请坐!”沙托夫叫道,他不知怎么自己也突然坐了下来。
“不过,请允许我提醒您一下,”斯塔夫罗金忽地再次想了起来,“我本来想请您就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的事帮我个大忙,这忙起码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什么?”沙托夫忽然皱起眉头,那样子倒像一个人正说到最要紧的地方被人打断,他虽然看着您,但是对您的问题还没明白过来。
“您还没让我把话说完呢。”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的嘴上挂着微笑说道。
“唉,行啦,废话,以后再说!”沙托夫厌恶地挥了下手,终于弄明白了对方的要求,接着便直接转入自己的主要话题。
七
“您知道吗,”他几乎严厉地开口道,在椅子上身子略微前倾,两眼放光,在自己面前举起右手的一只手指(显然,他自己并没有觉察这一点),“您知道吗,现在在整个地球上谁是‘替天行道’的唯一民族?要知道,他们将用新上帝的名义来振兴世界和拯救世界,而且唯有他们才掌握人生与新福音的钥匙……您知道谁是这民族,这民族的名字叫什么?”
“从您说话的样子看,我必须得出结论,而且似乎还必须尽快得出结论,这是俄罗斯民族……”
“您居然在笑,噢,这帮人哪!”沙托夫差点肺都气炸了。
“请稍安勿躁,求您了;相反,我早料到不外乎这一类说法。”
“您早料到了?您自己不熟悉这类说法吗?”
“很熟悉,我早料到您要说什么了。您刚才说的那一套,甚至‘替天行道’的民族这一说法,不过是两年多以前在国外,在您去美国之前不久,咱俩进行的那场谈话的结论……起码,据我现在记忆所及,就是这样。”
“这完全是您的说法,而不是我的。是您自己的说法,而不仅仅是咱俩谈话的结论。‘咱俩’根本就没有进行过谈话:只有一位发表宏论的导师和一名死而复生的学生。我就是那个学生,而您就是那位导师。”
“但是如果您记得起来的话,正是在我说了那番话以后您才加入了那个团体,仅仅是在这以后您才去了美国。”
“是的,到了美国以后我就给您写信,谈到了这事;我对您谈到了一切。是的,我无法立刻同我从小与之血肉相连的东西一刀两断,因为这既是我欢天喜地的希望之所在,也是我饮恨泣血、哭干了眼泪的信仰……很难改变我从小信仰的神。当时我并不相信您的话,因为我不愿意相信,于是我最后一次抓住这个藏垢纳污之地……但是种子留了下来,并且发了芽。请您严肃地,严肃地告诉我,您是不是把我从美国写给您的信看完了?也许您根本就没看吧?”
“我只看了其中的三页,头两页和最后一页,此外还匆匆瞥了一眼中间。不过,我一直准备……”
“唉,无所谓,甭看了,让它见鬼去吧!”沙托夫挥了一下手。“如果您现在放弃了您当时说过的关于俄罗斯民族的话,那您在当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这就是我现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