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说,您也不反对?”韦尔霍文斯基问瘸子。
“我倒不是赞成……”他稍许有点脸红,“即使我现在同意大家的意见,也仅仅是为了不破坏……”
“你们这帮人呀都这样!为了显示他的自由主义和能言善辩,本来准备用半年时间来争论,可是到要表决的时候却又随大流了!诸位,不过请大家考虑一下,你们是不是全都准备好了?”(什么准备好了——这问题很不明确,但却极富诱惑力。)
“当然,全准备好了……”大家都表了态。不过又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啊,也许,这么快就表示同意,以后又反悔了?要知道,你们几乎一向这样。”
大家情况各不相同地激动起来,十分激动。瘸子向韦尔霍文斯基首先发难。
“不过请允许我向您指出,对这类问题的回答是有条件的。即使我们作出了决定,也请您注意,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提出的问题,毕竟……
“什么奇怪的方式?”
“奇怪就奇怪在这类问题不应当这么提。”
“请足下可以教我。要知道,我早就相信,首先发难的一定是您。”
“您硬要我们作出回答。让我们同意立即行动,不过,您又有什么权利这样做呢?您又有什么资格提出这样的问题呢?”
“您早就应该想到问这问题了嘛!那您干吗要回答呢?同意了又发现不妥。”
“我看呀,您提到那个主要问题时所表现出的不加掩饰的轻率,让我想到您根本没有资格,没有权利提这样的问题,您不过是自己感到好奇罢了。”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韦尔霍文斯基叫道,仿佛开始感到很惊慌。
“我是说入会问题,不管怎么说,至少应当是两人单独进行,而不应当当着二十个不相识的人的面!”瘸子贸然道。他把要说的话全说了出来,但已怒不可遏。韦尔霍文斯基像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副惊慌不安的样子向大家迅速转过身来。
“诸位,我认为我有责任向大家宣布,这一切都是愚蠢的,我们的谈话也太离谱了。我还不曾吸收过任何人入会,任何人也无权说我在发展新会员,我们不过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不是这样吗?不管是不是这样,您让我感到很不安,”他又向瘸子转过身去,“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里,这种几乎极其普通的问题也需要两人单独面谈。您该不是害怕告密吧?难道在我们中间现在有可能潜伏着告密者?”
群情哗然,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诸位,既然这样,”韦尔霍文斯基继续道,“首当其冲,身受其害的应当是我,因此我提议大家都来回答一个问题,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回答的话。悉听尊便。”
“什么问题?什么问题?”大家喧闹起来。
“是这样一个问题,回答了这个问题以后,事情也就清楚了:我们一起留下来呢,还是一言不发地拿起我们的帽子,各奔东西?”
“问题呢?问题呢?”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知道正在预谋中的政治谋杀案,他预见到全部后果,他是去告密呢,还是留在家里,等候事态发展?对这事的看法可能各不相同。对这问题的回答就会清楚地说明——我们应该各奔东西呢,还是一起留下来,那就远不是留今天一个晚上了。我首先请问阁下。”他转过身去问瘸子。
“干吗先问我呢?”
“因为您是始作俑者。劳驾了,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在这里巧言令色是帮不了您忙的。不过话又说回来,随您便;完全随您的便。”
“对不起,但是,这样的问题甚至有点气人。”
“不,不能再说明确点吗。”
“我从来没有做过秘密警察的密探,您哪。”瘸子的嘴撇得更厉害了。
“劳驾,说得明确点,别耽误时间。”
瘸子气得够呛,甚至闭上了嘴不予回答。他一声不吭,在眼镜底下恶狠狠地瞪大了两眼,看着这个死乞白赖地折磨他的人。
“是或者否?您会不会去告密?”韦尔霍文斯基喝问。
“当然不会去告密!”瘸子也叫道,声音比他大一倍。
“没有人会去告密的,当然不会去告密。”传来许多人的声音。
“请问,少校先生,您会不会去告密?”韦尔霍文斯基继续道。“请注意,我是故意问您的。”
“不会去告密,您哪。”
“好吧,假如您知道,一个人想要杀死和洗劫另一个普通人,您不是会去告密,会去检举吗?”
“那当然,您哪,但是,要知道这是一个民事问题,而现在谈的是政治告密。我从来没有做过秘密警察的密探,您哪。”
“这里也没有人做过。”又响起了许多人的声音。“这是一个用不着问的问题。大家的回答都一样。这里没有人会去告密!”
“这位先生干吗站起来?”女大学生叫道。
“他叫沙托夫。您干吗站起来,沙托夫?”女主人叫道。
沙托夫真的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帽子,望着韦尔霍文斯基。似乎,他有什么话想对他说,但又犹豫不决。他脸色苍白,恶狠狠的,但是他忍住了,没说一句话,默默地向门外走去。
“沙托夫,要知道,这样对您是不利的!”韦尔霍文斯基冲他的背影令人不解地喝道。
“然而对您有利,你是个密探和无耻小人!”沙托夫在门口向他喝道,彻底走了出去。
又是一片大呼小叫和长吁短叹。
“这就是考验!”有一个人叫道。
“还真管用!”另一个声音叫道。
“管用倒管用,是不是晚了点呢?”第三个人说。
“谁请他来的?”“谁让他进来的?”“他是什么人?”“沙托夫是干什么的?”“他会不会去告密?”大家纷纷提出问题。
“如果是个告密者,他就会装腔作势,可是他根本不在乎,扭头就走。”有人说。
“瞧,斯塔夫罗金也站起来了,斯塔夫罗金也没有回答问题。”女大学生叫道。
斯塔夫罗金果真站了起来,在桌子另一头跟他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基里洛夫。
“对不起,斯塔夫罗金先生,”女主人不客气地对他说,“我们在这里全回答了问题,您却一声不吭地想走?”
“我看不出有必要回答这个使你们感兴趣的问题。”斯塔夫罗金咕哝道。
“可是我们的名誉受到了牵连,您却没有。”有几个声音一齐叫起来。
“你们受牵连跟我有什么关系?”斯塔夫罗金笑道,但是他的眼睛却在闪闪发光。
“怎么没有关系,怎么没有关系?”响起了一片大呼小叫声。
许多人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对不起,诸位,对不起,”瘸子叫道,“韦尔霍文斯基不是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吗,他只是提出问题。”
这意见产生了惊人的效果。大家面面相觑。斯塔夫罗金冲着瘸子的脸放声大笑,接着便走出了房间,跟在他后面走出去的是基里洛夫。韦尔霍文斯基跟在他俩后面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外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