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就像我去重新戴上镣铐的那天一样,囚犯们一清早就在警卫室前的场地上靠近监狱大门的地方排成两列。队列前后都有荷枪实弹、上好刺刀的士兵面向他们一字排开。士兵有权朝囚犯开枪,要是他试图逃跑的话;但同时也要对开枪负责,如果他不是在最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开枪的话;在苦役犯们公开反抗时也是这样。不过谁会公然逃跑呢?工程军官、军官助理以及几名监督施工的工程士官和士兵都来了。点了名;最先出发的是前往被服厂的部分囚犯;工程管理人员与他们是没有关系的;他们只为监狱工作,为整个监狱缝制被服。然后去车间干活的人出发了。再后来就是去干普通的粗活。我也跟着二十来个其他囚犯出发了。在城堡外面的一条结冰的河上有两条平底木驳船,因为不能用了而要拆掉,至少旧木料不会白白地浪费。不过,这些旧木料似乎很便宜,几乎是白给。柴火在城里不值什么钱,而且周围有很多树林。派到这里来,想必只是不让囚犯们无所事事,囚犯们对此也心知肚明。他们干这样的活儿总是萎靡不振、漠不关心,要是工作本身有价值、有意义,特别是能给自己要求到工作量的话,那么情况就几乎完全不同了。这时他们仿佛受到了某种鼓舞,即使得不到任何好处,据我亲眼所见,他们也全力以赴,尽可能把工作干得又快又好;甚至他们的自尊心也起了作用。而在眼前的工作中,干活只是做做样子,而不是实际需要,要求定工作量是很难的,却要一直干到上午十一点击鼓收工为止。这一天是温暖的、雾蒙蒙的天气;雪几乎还没有融化。我们一伙向城堡外的河边走去,镣铐轻微地叮当作响,虽然镣铐是隐藏在衣服下面,但每走一步还是会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刺耳的声音。两三个人离开队伍到军需库去领取必要的工具。我和大家走在一起,甚至真的感到很兴奋;我想快些看到并体验一下是什么活儿?苦役犯的劳动是什么滋味?而我自己生平第一次是怎样参加劳动的?
我还记得所有的细枝末节。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位蓄须的市民,他停下脚步,把手伸进了口袋。我们一伙中的一个囚犯立刻跑过去,摘下皮帽接过他施舍的五个戈比,便急忙转身回来。那位市民画了十字,继续走自己的路。这五个戈比当天上午就拿去买白面包吃了,面包是在我们全组平分的。
在这批囚犯中像往常一样,有些人愁眉不展、沉默寡言,有些人冷漠而没精打采,还有一些人在懒洋洋地聊天。有一个人不知为什么极其高兴而活跃,他在唱歌,而且几乎一路上都在跳舞,每跳一步就会响起镣铐的叮当声。这就是那个矮胖的囚犯,他在我入狱的头一天早晨,在取水洗脸时与另一个犯人发生争吵,因为那个人竟敢狂妄地自称是鸟中之王。这个兴高采烈的年轻人名叫斯库拉托夫。最后,他唱起了一首豪迈的歌谣,我还记得它的副歌是:
背着我为我娶了老婆——
那时候,我正在磨坊推磨。
只是没有巴拉莱卡琴伴奏。
当然,他那异常快活的心情立刻激起了我们某些人的愤怒,甚至被视为一种冒犯。
“鬼哭狼嚎!”一个囚犯责怪地说道,其实这与他毫不相干。
“只有狼才这样唱歌,是跟狼学来的,这个图拉人!”另一个人用一撮毛的口音说道,他是脸色阴沉的人之一。
“我呀,就算是图拉人吧,”斯库拉托夫立刻反唇相讥,“而在你们的波尔塔瓦,你们被面疙瘩噎得透不过气来。”
“胡说!你自己吃的是什么!用草鞋盛菜汤喝。”
“而现在好像是鬼在喂他吃桃仁呢。”第三个人在帮腔。
“弟兄们,我倒真是娇生惯养的人哪,”斯库拉托夫微微叹息着回答道,仿佛在为自己受到娇惯而懊恼,仿佛在对大家而不是对某一个人说话,“从小就是用特制李子干和泛普鲁士白面包饲养的(应为喂养的,斯库拉托夫故意说错),我的几个同胞兄弟如今还在莫斯科开着一家铺子,在流动货摊上卖风,都是大富商。”
“你卖什么呢?”
“各种商品都有啊,我们都发了。就在那时,弟兄们,我得到了第一次的二百……”
“难道是二百卢布!”一个人好奇地接话道,听说这么一大笔钱,甚至惊得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