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汪可逾,属于极个别的特殊情况,由“一号”拍板,留下她的一副担架,仍随军分区指挥部行动。
从苏维埃时代起,民团武装就把搜查“分散安置”的红军人员当作一种游戏,已玩得滚瓜烂熟了。无论你隐藏怎样巧妙、保密怎样严格,终逃不过他们的手段。被安置户出卖,也并非绝无可能。汪可逾明明知道会是凶多吉少,仍一再向领导要求分散安置。
司令员齐竞陷入深深的内心矛盾。那么多重伤员,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可以破例?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另一方面,他不得不犹豫再三。决定汪参谋分散安置,岂不等于明白宣告,因为恼羞成怒,借此机会把人推出去不管了?
汪参谋争辩说:“首长!不要讲是我,换了另外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如此麻木不仁,情况这样危急,要四名担架队员抬着自己。”
“在你,当然会是这样想,不让我为难。在我,总不能显得那么自私、那么冷血!”
明白的这个话里有话。为汪可逾保留一副担架,显然这是出于齐竞个人的一种隐秘意图。借此平衡一下他给汪可逾造成的内心创伤,以便找到心安理得的感觉。
汪可逾更来气了:“首长!你真的认为你可以把自己的任何图谋强加给我吗?你真的认为我只能接受你的特别关照,只能接受你的特别保护吗?”
“一号”沉重地说:“看来,不是什么安置问题,是你要尽快离开指挥部,尽快离开我!是不是?”
4
汪可逾扶着双拐,踉踉跄跄要独自上路,旁边几个警卫人员赶忙把她拦下来。汪参谋与分区司令员背对背站在那里不动,部队集合完毕,等待下令出发,两人却仍然僵在那里。骑兵通信员曹水儿急坏了,上前一步说:“‘一号’!要不,我和汪参谋组成一个小分队单独行动,我背着汪参谋,保证完成警卫任务。”
这实在是一个好主意。既不须勉强汪可逾分散安置,又不必为她保留一副担架,一切迎刃而解。曹水儿单人独骑护送汪可逾直抵大别山,两人一起坚持反“围剿”斗争,也应该毫无问题。齐竞直直望着汪参谋,不知她是否通得过。
“如果首长批准,我没有意见。”汪参谋望着天上说。
“好!我们就这么定下来!”司令员拍板了。
曹水儿将卡宾枪、“二十响”、五个弹匣连同武装带,以立正姿势交给“一号”首长。警卫员离开,必须将枪械子弹全部缴回。
齐竞随手接收了下来:“曹水儿,需要什么,你提出来。”
“有首长这个话,我可就要狮子大张口了。”
“你只管讲!”
“一个军用水壶、一个搪瓷缸子、一只手电筒、一盒火柴、一包蜡烛、一块油布、一把匕首、一柄圆锹,全在我这里。首长点头,我留下来就是。”
其余都是日常生活用得着的。一柄圆锹,有什么用场,值得特别提出来呢?一般人不了解,只有曹水儿这样的老兵油子才知道,圆锹的妙用实在是数说不尽的。在丛林中行军,要靠它削劈出一条路来。上了火线,几分钟挖成一个掩体,大大减少了伤亡的可能性。进入白刃格斗,一柄称手的圆锹舞弄起来,决不下于一柄三棱刺刀。
“没有问题,你全拿去!”
司令员将缠在腰间的米袋子解下,从里面倒出五块银元,又随手打开了勃朗宁子弹盒。小盒里装的是四两大烟土,这是军分区部队的给养,由几位主要领导同志分别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凡遇有各种各样无法预想的最后关头,一小疙瘩烟土便足可交换一条人命的。齐竞将五块银元和几块烟土交给曹水儿。
“我用不上!我用不上!”曹水儿推回“一号”的手。
汪可逾早已是极不耐烦:“曹水儿!我们走了!我们走了!”
“拿着拿着!又不是给你的。”齐竞把烟土塞回曹水儿手里。
“是是是,我就先拿着。”
“曹水儿!走了走了!”汪可逾又在催促。
“是是是,我们走!我们走!”
骑兵通信员不免犹豫起来。以他强壮的体力,背一个女同志上路不在话下。问题是他必须倒背两手,十指成交叉状,托住汪参谋的臀部,或是两手从左右揽住她的大腿,这样才能使得上力。令他为难的是,他汗津津的两只大手,只要触及汪参谋臀部或是大腿,便是对她最大的不敬,他无论如何做不出这样的动作。
扭头看见汪参谋的一对木拐,好,有主意了!他从背后将一对拐横过来握着,做成一条没有腿的长板凳,伤员便可以虚虚坐在拐上。这一来至少省下了一半气力,汪参谋也放松多了,不必两臂紧紧绕住曹水儿的脖颈。
曹水儿知道,“一号”还站在那里目送他们。本应当转回身去,让汪参谋向首长道一声再见。随即又意识到,那是犯傻,于是曹水儿头也不回,背着汪参谋大步流星朝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