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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汪参谋已经多日粒米不沾了,但是曹水儿每天夜间照常外出“化缘”,想方设法弄到一点好吃的,比如汤圆、蛋羹、绿豆糕什么的,可是一概被她推开了。
今晚“武装化缘”返回途中,曹水儿忽然发现,他来到了汪参谋埋藏古琴的地方。他很纳闷,进入大山区走了三个夜晚,怎么一下就回到了原地呢?再想,当时背着汪参谋,时时要躲避敌人搜山,实际上并未走出好远,仍是在军分区驻地一带绕圈子罢了。
曹水儿先在石壁上找到了他用匕首刻下的那个“宋”字,朝正南方向走出九九八十一步,确定无疑,正是此处。他扒开土层石块,露出了包装木盒,撬开木盒看,古琴并没有明显损坏。
汪参谋恨不能千恩万谢,她早想要曹水儿帮她找回古琴来,知道是给人出难题,就没有提,不想今天带给她一个特大惊喜。
汪可逾从三岁起,就跟妈妈学琴,母亲很快知道自己教不了啦,特为女儿聘请了最有声望的古琴老师。她公开承认,这一张宋琴我消受不起,注定是归属于我们可逾名下,女儿的天赋足以让母亲引以为自豪。
“当初妈嫁到你们汪家来,唯一的陪送就是这张古琴,日后你出阁,只管带走就是。”
二哥决心奔赴延安,汪可逾也要跟着去。各项准备都就绪了,只有一件事尚未确定下来——让不让女儿带这张家传的宋琴走。事到临头,母亲撕毁了主动做出的承诺,她终于还是舍不得。
丈夫私下劝告她说:“女儿要出远门,踏上她毕生的旅程了,说个不吉利的话,未见得还有回来的一天。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古琴对于这孩子意味着什么。不给她琴,让她空空落落地上路?”
一天,女儿练完琴,忽然问母亲:“妈,我想,延安那地方虽然是偏僻一些,也不会没有弹古琴的人吧,您说呢?”
母亲说:“那倒不会的,怎么说也是一座文化名城,老年间是设了州、府的。如果真是连一张琴都没有,你带去的这张宋琴,就是革命圣地的头一份了。”
“这么说,您同意我带琴走了?多谢妈妈!多谢妈妈!”
女儿用力拥抱母亲,连连亲吻着母亲的面颊,一个无法破解的难题就此冰化雪消……
汪可逾一把将她的古琴揽在怀里,脸紧紧贴住琴面,许久许久,两行泪水滴落在琴面上。她双手颤抖着,将古琴从木盒中取出,由琴面到琴背,一寸一寸抚摸查看。
“岳山”下面出现一条细缝,“弦眼”也大部分有开裂。更加致命的是,“龙池”与“凤沼”受强力挤压明显变形。圈子内的人都知道,古琴槽腹中至关紧要的一着,就是“龙池”“凤沼”两个出音孔制作上的精微奥妙,否则便弹奏不出古琴那种令人陶醉不已的独特音调。一张名贵的家传宋代古琴,就此毁于一旦。
汪可逾默默地将琴弦一根一根卷作一个小环状,保存在木盒里。琴没有了,还要琴弦何用?
当初,每隔十天,汪家姑娘便要帮妈妈用桃树脂将琴弦清洗一遍。七根琴弦仿佛活物,都是用数十根、上百根蚕丝线缠绕合成的,养护方面稍不上心,纤细的丝线就会脱落给你看。多年相伴走过来了,汪参谋怎么能忍心将琴弦丢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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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的这张琴,带有明显的宋琴时代特点,通体为一色,漆胎细腻,色泽温润,看上去单纯而不简陋,朴实又不见粗鄙。琴身长约三尺六寸五,宽约六寸,厚约二寸。琴弦长度约一百一十二厘米至一百一十八厘米,琴身弧度渐次扁平化,造型古朴工整,以简约实用为美。小时候,汪可逾总是向一起学琴的小朋友夸口说:“我妈妈的这一张嫁妆宋琴最好不过,你拿‘九霄环佩’来,我都不会换给你的。”
她讲的“九霄环佩”,是唐开元年间四川制琴世家雷氏的标准制作。据说全世界只有不到二十张唐琴传下来,大多没有留下年款。这一张唐琴,从年款证明是皇家所藏。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呈现小蛇腹断纹,纯鹿角灰胎下用葛布为底。琴上留有黄庭坚等名人题跋及复款,琴足上方有苏轼楷书诗一首:“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沧海老龙吟。”
若论文化背景及收藏价值,唐代名琴不是二百八十九年以后的宋琴可以望其项背的。不过,那要看怎么说了,如果就古琴本质文涵层面而论,世世代代在民间流传下来的好琴,可就不仅仅是负有盛名的几张极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