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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这一男一女两个人,开始以一种崭新的生活秩序,共同度过每一个昼夜。
他们整天在山野间兜圈子,寻找适合藏身之处。傍晚,肚子饿得咕咕叫,迫切需要解决一下民生问题。曹水儿将汪参谋安置在一个烤烟房背后,嘱咐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动窝,由他独自去完成第一次“武装化缘”。
他从院墙上跳进去,把守住院门口。先了解一下,这家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和她十五六岁的伢子。他动员女主人给弄一点吃的,干的稀的“随老板娘子(对女主人的尊称)的便”。
老板娘子不敢怠慢,连忙点火做饭。她不晓得,灶屋里冒烟出去,会引起敌人注意。曹水儿一再阻止,她还是坚持要点火。
“我说了不许点火,你一定要点吗?”曹水儿一双眼睛瞪圆了。
女主人完全出于好意,不给解放军吃冷饭,懵懵懂懂地说:“不点火,不点火!我找找看,总该有一点什么可吃的。”
这家儿子要到牛屋去加饲料,曹水儿不许他开门,说等我走了你再去不迟。这伢子不懂道理,冲上前就要拉开大门,骑兵通信员一掌把他放出去好远,随即从皮带上抽出那把圆锹,要动手的样子。母亲吓坏了,连忙把儿子推进屋里去了。
女人倾其所有,用筲箕端出一些剩饭锅巴,一碟腌制的臭豇豆,一碗汤汤水水的小油菜。曹水儿也不客气,用毛巾包好了米饭,菜汤装在他的大搪瓷缸子里,撂下一句“多谢老板娘子”,拉开院门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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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们在一座坟丘后面宿营,一般人不愿意靠近这种地方。
曹水儿铺开军用油布,上面厚厚堆了一层干树叶子,让汪参谋和衣睡在上面,草鞋也不脱。俩人头顶头睡下,感觉上彼此之间被隔离开来了,实则这样相距最近,闻得到汪参谋一头长发的气息。一旦有什么动静,不必出声,伸手触动一下对方的脑袋就知道了。
汪可逾要上厕所,随时随地,没有问题,只不过曹水儿需要离开一下。解大便可就复杂了。曹水儿先要选好地方挖一个茅坑,完了用土平平地埋好,再撒些干土草叶上去。让敌人看出一点什么迹象,必定会遭到跟踪追杀。
第二天,他们赶早就“起床”了。曹水儿借着曚曚曙色向周围张望,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汪参谋问他发现了什么情况,他不作答,自管四处走动着留意观察。
经过一九四二年太行山反“扫荡”,曹水儿掌握了一项专门知识,知道什么样的自然条件地形地貌最适合放火烧山。他注意到,此地全是茂密的原始山林,间有马尾松和荆条杂草,如果敌人放起了火,很容易无边无际延烧开来。
为了作进一步观察,他们登上最高的一座山,放目瞭望。果然,发现山梁上正在筑起的圆柱形碉堡,每隔两三公里便有一个。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国军即将在当地上演日军侵华总司令冈村宁次的谍报网、公路网、碉堡网等一整套传统戏码。
为了彻底粉碎共军建成大别山根据地的战略意图,确保长江大动脉畅通无阻,南京当局组建了“国防部九江指挥部”。由国防部长白崇禧直接掌管豫、皖、赣、湘、鄂五省军政大权。共调集三十三个整编旅,以所谓“总力战”,对大别山腹地进行剔抉式的大规模“清剿扫荡”。
一个骑兵通信员,当然不可能得知南京政府的重大战略部署,也不曾有过类似的通报。曹水儿却凭他一个老兵对战争的高度敏感性,准确判断出了,白崇禧在九江指挥部作战室军用地图上指指戳戳的,正是他脚下的这一片山林地带。
他不由怦怦地心跳,在“一号”面前夸下海口,保证汪参谋安全,现在才知道,说得轻巧,吃根灯草!
“汪参谋!你是这里最高首长,我得向首长全面汇报一下了。”
汪可逾从未看见过骑兵通信员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未免有些好笑,她说:“向我汇报不敢当,首长有什么指示我听着。”
曹水儿一笑,开始对当面敌情一五一十进行具体分析。他认定了,军分区部队这几天与敌人紧张周旋,实际上是一步步被逼进了敌人的预设地带。我们俩也不例外,都在包围圈里,此地正有一场通天大火在等着我们!
“要突围出去,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吧?”汪参谋不无担忧。
“强行突围出去,得靠火力,我们只有一把匕首、一把圆锹,吓唬不了谁。要么是假冒村民混出封锁线,这一条也不必谈,一看就是两个北方侉子。剩下来唯一可行的,是在地上挖一个洞钻进去,一场大火过去,爬出来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