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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第一部 1901年,北上(一))(23)

时间:2023-02-0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徐则臣 点击:

  小波罗咂嘴摇头,感叹不已:自然的伟力不可抗拒,不过是因为没有及时遇到科学合理的人类智慧。如果没有邵伯闸,他将永远不可能坐船沿运河北上,因为没有船闸有效地调节控制水位,运河只会从高至低一泻千里,成为一条无法北上的单向行驶的河流。在世界任何的别一处,他都没见过这般智慧的水利工程。他对打旗语的年轻人竖起大拇指,大叫great。因为小波罗的大喊大叫,从指挥室里出来一个头目模样的人。他的本意是让这几个影响公务的人赶紧离开,走近了才发现,那个大个子竟是个洋鬼子,而旁边戴眼镜的中国人,似曾相识。他对着谢平遥右手食指上下点了十几个回合,突然说:

  “您,不是漕运总督衙门的谢大人吗?”

  “正是在下。”谢平遥抱抱拳,“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卑职郑千山。谢大人可能不记得了,几年前,我曾与覃大人一起陪同谢大人和两位洋大人同游淮扬运河。”

  有这么回事,但当时陪同的人太多,他只记得那位覃海覃大人了。他们俩聊得甚是投机,于现实的诸多问题皆有共识。可惜一别有年,庸庸碌碌地生活,再没有联系过。“覃海兄他现在何处高就?”

  郑千山机警地环视过四周,说:“覃大人去年初就已入狱,至今没有消息。”

  “愿闻其详。”谢平遥指着大徒弟,“这位兄弟也是自己人。”

  覃海比谢平遥大三岁,与谢平遥相见时,已在邵伯闸不挪窝干了八年。邵伯闸身处要害,南来北往的信息比船还多,一个偏安一隅的下层小吏极少有他那样的胸襟和视野,于天下事他都有大见解,所以谢平遥与他聊得契合。人正直,又爱指摘时弊,免不了让人不高兴,去年果然被参了一本。说戊戌新政破产后,康党分子流窜逃亡

  ,邵伯船闸早就接到上峰命令,严格盘查,确保不让一人漏网,但覃某人顶风作案,盘查不力就罢了,还私授盘缠,委托南下的漕船把数名康党运抵了杭州,让他们得以转道福建,最后成功逃到日本。

  解释无效。包庇康党是大罪,上头宁信其有,因为你无法证无。好在最终也没法证实,权且免了杀身之祸,草草过堂下了大狱。

  郑千山说:“说来痛心,让人扼腕哪。”

  谢平遥问覃海的家眷现在可安好。郑千山摇头,顶梁柱没了,妻儿老小潦倒度日而已。谢平遥听了更难过,掏出前次上岸时随手装进口袋的零钱,又从小波罗和大徒弟那里借了一些,托郑千山转交覃家老小。世道浇漓,人微力薄,就一点心意了。郑千山谢过,说最近上头有说法,举凡洋人过关,持彼国国旗者,有急务可优先通关,问谢平遥他们要不要试试。小波罗一听,还有这好事,当然要得。

  他们回到船上。很快一艘标识“邵伯漕”字样的小船摇过来,上下例行巡视一番后,停在他们旁边。郑千山和两名兵弁挎腰刀立在船上。小波罗记得随身带着一面意大利小国旗,可翻遍了行李也没找到。老夏倒在杂物间里找到了一面旗子,横着三道,红白蓝,再加上竖着三道,也是红白蓝,像一张彩色的棋盘,看得大家眼晕。去年他在苏州载过一个洋人,不知哪个国家的,临别送他的纪念物,他随手扔进了杂物间,竟派上了用场。谢平遥认不出是哪国的国旗,小波罗也没见过,他就不记得哪国的国旗铺到桌面上可以下国际象棋。不过有了就好,反正都不认识,没人敢随便质疑。二徒弟把它挂到了桅杆上,高高地飘在众船之上。郑千山抱一抱拳,朗声说:

  “尚大人有令,洋人朋友有急务者,优先放行,以示我天朝怀柔远人、友爱诸邦。各位请随我来。”

  老夏与大徒弟用篙撑船出列,随郑千山缓慢前行。尽管吊着的花旗子挺唬人,所过之处免不了还是有人嘟囔。完全可以理解,这样不挪窝漫无尽头地等,谁都着急。郑千山让小波罗、谢平遥都进舱房,闷头发财的事,别吭声。小波罗把茶具端进了谢平遥的舱里,聊邵伯闸之后的行程。船晃晃悠悠地走,正说着,二徒弟敲门,红着脸进来,拿一张纸,想请小波罗和谢平遥分别用意大利语和英语把这一船人的名字写出来。

  二徒弟念过两年私塾,读过几本书,会写一些汉字,为了生计,父母把他从学堂里拽出来,交给了现在的师父。他对弯弯绕绕的外国字一直很好奇。谢平遥想,怪不得看书和聊天的时候,经常看到二徒弟往这边凑。只是凑,但不靠近。他还以为是老夏对洋人不放心,派二徒弟有事没事盯着。二徒弟把师父、大师兄和自己的学名告诉他们俩,然后就搓着手腼腆地站在一边,等他们一一用洋文写出来。平常谢平遥都听老夏和大徒弟叫他小轮子,他说那是他小名,学名叫周义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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