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词人周邦彦你们知道吧?”二徒弟小轮子说,“我跟他就差一个字。”
小波罗说:“要是你跟他一个字都不差,会如何?”
“我会跟他写得一样好。”周义彦挺着**说。说完了,**慢慢塌下来,声音也塌下去,“可惜爹娘不让我读了。”
船猛地一震,咚一声。接着就听到短袖汗衫的声音:“这该是洋大人的船吧?”
谢平遥推开门出来,果然看见短袖汗衫两脚分立、抱着胳膊稳稳地站在甲板上。因为甲板比较高,逆光之下,短袖汗衫像威武的铁人,更显高大。他们的船停下了。郑千山的小船也停下了。小轮子赶紧出门,去看在船尾撑篙的师父。
谢平遥说:“阁下有何指教?”
“没什么指教,就想问问,为什么别人必须三天五天地等,洋大人坐到船上,就可以优先放行?”
郑千山说:“这是尚大人的命令。以示我天朝上国,惠及四夷。”
“我不知道你们什么上大人下大人,我只问规矩。”短袖汗衫整个身体只有嘴在动。现在穿的依然是汗衫。“以为给洋人做奴才的就成了洋奴才了?屁,还是土奴才!”
一名兵弁腰刀抽出了一半,郑千山摁住了。周围船上的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他让小船推到谢平遥的船边,跳上船,对短袖汗衫说:“兄弟,借一步说话。”他把短袖汗衫带到了谢平遥的舱房里。
进了房间,郑千山说:“说,有什么想法。”
短袖汗衫还是抱着胳膊,“洋人的时间值钱,咱们中国人的时间就不值钱了?洋人可以优先通行,咱们中国人就得点灯熬油地等?”
“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我就想看看洋人能怎样。”
“我要是不答应你呢?”
“大人看着办。除非大人现在一刀捅死我,要不这近千条船上的老大们,每人喊一声,我确信能把这船闸给震塌了。”
老夏也挤进房间,对短袖汗衫抱抱拳,“这位兄弟是打算盯上我们了?”
短袖汗衫也没客气,“现在不过是盯上。”
“没余地了?”
“没有。”
郑千山一挥手,“好,现在你就给我闭嘴!跟在这船后面走。有人问,就说是迪马克先生的货。”郑千山没再瞧短袖汗衫第二眼,出了舱房。
三艘船在空水道里往前走。有人问短袖汗衫为什么能插队,他说,兄弟,口风要把好啊,插什么队?刚谈了笔生意,一船的大理石都便宜卖给了洋大人,这是洋大人的货,我们也是洋大人的人啦。
进闸室之前先缴过闸税。这个由老夏统一缴,最后凭闸票结算。收税的工曹还跟老夏开了个玩笑:“老伙计,拉洋人的船哪,十天里不限来回哈。”
“屁!”老夏没好气地回他,“船多得跟下饺子似的,十天里我不跑路,单过闸,能一个来回老子就知足了。”
前一拨船刚进闸室,他们轮下一拨。等待开闸。进闸室。套好缆绳。随水位升高。等第二道闸门开。出闸室。进入运河。前后折腾了一个时辰。郑千山的小船已经泊到了旁边的巷道里,人进了指挥室。小波罗的船和短袖汗衫的船进闸室时一个队尾一个队首,中间倒也相安无事。重新进入运河后,短袖汗衫在前面等着小波罗他们。他跟谢平遥说感谢。
老夏说:“感谢就不必了。这事就算完了吧?”
“没完。”
谢平遥都火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短袖汗衫说,“我想完,北边来的兄弟们不答应啊。”
小波罗问谢平遥什么意思,谢平遥说:“他说的可能还不只漕帮,还有义和团。”据他所知,义和团被镇压后,很多拳民在当地混不下去,一路南下了,清江浦这样的人就有不少。
老夏朝水里吐了一口响亮的痰,用苏州话骂了一句。他对两个徒弟说:“帆涨足,桨划满。走!”
师徒三人各司其职,转眼领先半个船身、一个船身。短袖汗衫的船上货重,水吃得深,很快被抛在后面。
一路疾行。快到高邮地界,老夏提着锤子开始在船上各处敲打,中间还突然降了帆停下。他让谢平遥转告小波罗,有点不对,他得检修一下,可能会影响行程。谢平遥和小波罗对船都外行,念书时一看到几何图形脑仁子都疼,就让老夏放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速度基本没减,但船老大的锤子声和身影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弄得小波罗也没多少心情看风景。春天来势凶猛,一觉起来皮肤的感觉就不一样,野地也一天天厚起来,草木葳蕤。很多野花在河两岸开放,杨柳的枝叶也稠密,中午时分的阳光也经常穿透不过,落到地上的影子如同一团巨大的铁疙瘩。他在甲板上抽了一袋烟,老夏从他面前经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