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除了来往船只,谁往这里跑?”他指着听见枪响警惕地跳过来的孙过程,“他现在不是跟咱们一伙了嘛。”
弄得孙过程很不好意思。他也不赞成停下来打猎。安全第一。
“凡事都求安全,一直赶路算了,还看什么运河?都不需要来中国,待家里最安全。”
说不动他。邵常来凑过来,指指士兵鲁和钱,“这两个兄弟到济宁,明天还要返回呢。”他也担心小波罗打了一堆野味他处理不了,从来没弄过野鸡野鸭。
“那更得打下来几只。正好给他们送行,感谢一下,今晚咱们就在船上喝两盅。”
认死理了。几个人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他去吧。
小波罗的枪法算给了自己饕餮的面子。船停在芦苇荡边,他抱着枪,站在甲板上严阵以待。孙过程跟士兵鲁和钱划着小船悄声钻进芦苇荡,待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突然挥起船桨、船篙和刀鞘击打芦苇丛,同时大叫,反正能弄出多大动静就弄出多大动静,潜伏在芦苇间的野鸡野鸭和各种飞鸟受惊之后瞬间飞起,小波罗对着某只或者一群开了枪。这一片芦苇惊动完,换下一片,然后继续往前走,找新的一片。肥肥的野鸡野鸭和叫不出名的大鸟一共打下来十二只。
黄昏降临,船继续走。宰杀的任务交给邵常来和陈婆。他们到最近的一个镇子的码头停下来晚饭和休息。这个晚上,十个人不分亲疏尊卑,在甲板上坐成一圈,酒杯端在手里,以免河水荡漾洒了出去;野味分红烧、麻辣、白斩和火烤四种,喝了四斤烧酒。酒是在码头的铺子里临时买的。开始喝得还很拘谨,每个人三两酒下肚就放开了,老陈开始教小波罗划拳。除了陈婆和孙过程,其他人都喝了不少。陈婆是女的,酒量本来就浅,还要收拾残局,意思一下就算了。孙过程酒量不错,但他时刻提醒自己,保护小波罗是第一要务,所以喝得节制。谢平遥是不喝正好,一喝就醉,那天晚上也高兴,一杯接着一杯,自己如何回的卧舱躺到床上,完全不知道。士兵鲁和钱年轻,怎么喝都清醒。这也好,他们得和孙过程一样,耳目警醒。小波罗不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个洋人,却是接触最多的一个,传说中凶神恶煞,抽中国人的筋、扒中国人的皮的家伙竟能如此亲和,饭局结束时,他俩激动得给洋大人磕了一个头。这是对大人的规矩。小波罗也坚持照中国的礼数,每人打了赏钱。
第二天他们睡到了半上午才醒。夜里蚊子成群地扑上身,一点没感觉,起床后在身上摸到了层层叠叠的小疙瘩。他们,其实就是小波罗和谢平遥,别人已起床多时了。不过起来也没事,除了每天早上例行的那些,比平常多做不了哪怕一件事,因为天不好。北边半个天都像墨染过的,黑暗缓慢地向这边推进,缓慢得近于不动。
没有风,码头上的树梢纹丝不动。帆再大也等于摆设。等小波罗和谢平遥起床了,大陈和小陈开始划船离开码头,慢悠悠往济宁走。快到济宁,突然起了大风。因为顶着风走,帆还是用不上,任哥儿俩如何使劲儿,孙过程跟士兵鲁和钱都上了,还是没法让船前进一尺。不仅不进,还被风吹得倒退。老陈赶紧靠边落锚,免得一不小心被吹翻。
等会儿风小了,他们起锚继续划船往前挪。刚走一小段,风再起,船又倒退着停下了。几场风之后,船没怎么挪窝,乌云被吹到了头顶上。铜钱大的雨点扭曲着砸到船上,乒乒乓乓响,像几百挂鞭炮同时在放。十个人都缩进舱里。
大半个时辰后,雨点变成豆大的了。小陈出门往河里撒尿,半个身子湿淋淋地回来,说风向变了,应该是扯帆的好时候。爷儿仨就穿好蓑衣戴上斗笠,到雨里拉起锚,升起帆,解开拴在河边柳树上的缆绳。掌舵,划船,起步之后,果然速度不错。好风凭借力,他们终于在电闪雷鸣和又一场大风雨之前赶到了济宁。
码
头满了,挤满了各式船。一眼望去全是桅樯、屋檐和篷顶,船与船之间完全看不见水,插根针进去都不容易。码头上铁铸的镇水兽,两只龙的子孙,趴在岸边两百年了,两百年里它们也没见过哪一天泊了这么多船。上走下行都慌慌张张地停靠这里,不敢动了。老陈只好跟小波罗、谢平遥商量,把船停靠在距离大码头几百丈之外的一个小码头。那地方靠近运河的一条支汊,好在地方宽敞,他们这么大船可以从从容容地泊进去。
全安顿下来早过了晌午,午饭都没顾上吃。两顿变一顿,反正落着雨,哪里也去不了,早晚都不重要了。士兵鲁和钱今天肯定回不去,索性再待一天;明天晴好了,把小波罗一行交接给济宁的衙门,此行顺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