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嗨——
甩开臂膀挺直腰,
脚步走稳好登高。
嗨!嗨!嗨——
你也挑来我也抬,
取出河土垫河崖。
河堤修得高又宽,
土掩大水保家园。
嗨!嗨!嗨——
头号大筐装满尖,
运河挖得深又宽,
南北二京好行船。
大船装来江南米,
小船又运青竹竿。
抬上堤坝筐放稳,
筐筐箩箩莫要慌。
嗨呀嗨!嗨——嗨!
一边翻译谢平遥一边犯嘀咕,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外面老陈喊了一嗓子:
“都起来都起来!有蜃景有蜃景!”
谢平遥恍然,果真是运河蜃景。整个热闹的河工场面正展开在南旺湖上。他跟小波罗敷衍着解释,运河蜃景大概就是运河上的海市蜃楼。他也不太懂,只在漕运总督衙门里听人说起过,运河里偶尔会出现蜃景,不过从来没有人说起,蜃景中还有声音传出来。见多经广的老陈也头一次听见蜃景出了声,只是确凿在耳边眼前,由不得怀疑。孙过程、邵常来、大小陈和陈婆,还有后面拴着的乌篷船里的士兵周和顾,连滚带爬出来。站到船边观看时,一阵风起,清晰的场景很快模糊了;再一阵风来,蜃景消失了,南旺湖上碧波坦荡。
邵常来说,他老家有个偏僻说法,蜃景会带来好运。孙过程听后双手合十,闭上眼。老陈问他默念的啥,邵常来说,还能有啥,肯定念叨要找个好媳妇。孙过程笑笑。祖父倒是讲过在南旺做过的河工。明代以后,大概没哪段运河疏浚的难度比南旺更大、次数比南旺更多,那么欢天喜地的劳动场面,怕也不是每次都能看到。更多的是成千上万的饥饿劳工,
蚂蚁一样穿梭蠕动在宽阔漫长的河道上。
屋船接近分水口,速度明显降下来。汶水在前头分流,七分去了北边,所谓“朝天子”,三分迎头流下,往江南走。此处是整个千里运河的“水脊”,河床被抬到了最高处。小波罗不敢久坐,早已经躺下,听说分水口到了,还是忍着剧痛让谢平遥扶起自己,背后堆上被子和靠枕。没法到岸上登高望远,越过窗棂看见一点风物也好。担心小波罗寂寞,船停靠码头后,谢平遥留下来,其他人上岸转一圈。
分水口是运河繁华的要塞,两岸屋舍俨然,店铺林立,往来商贩游人络绎不绝。尤其河右岸的龙王庙建筑群,四座大门正对汶水济运处,虽然漕运凋敝,南旺也没有彻底从饥馑灾荒中缓过劲儿来,建筑群掩不住已破败,但恢弘的气势还是让人肃然起敬。运河边条石砌成的石驳岸,岸下埋伏着十二根水柱,他们的屋船就拴在靠中间的一根上。岸上盘卧八个巨型的镇水兽,姿态各异,形貌栩栩如真。石驳岸中间有一道石阶直通龙王庙,孙过程他们拾级而上。石阶尽头是一座木结构牌坊,双层飞檐,悬了三块匾额:右为“海晏”,左为“河清”,中间是“左右逢源”。汶上人、浙闽总督刘韵珂手书。过了牌坊,就进了龙王庙。
他们几个人在岸上转了一个多时辰,可看的很多。龙王庙之外,还有供奉宋礼的宋公祠、纪念白英的白公祠,还有禹王殿、关帝庙、观音阁、莫公祠、文公祠、蚂蚱庙等十来处院落。老陈逢庙就进,见神必拜,每次敬拜,总看见孙过程也在虔诚地作揖磕头。他是请众神提携,保佑旅途安泰,孙过程拜的什么?孙过程说:
“为哥哥。”
老陈说:“你这弟弟当得好。”
孙过程给小波罗带了一块缺角的青砖。在龙王庙墙根的荒草中发现的。青砖一侧有完好的楷书模印:弘治拾年造河道官砖。四百年前的文物。谢平遥翻译给小波罗,明朝的孝宗皇帝朱祐樘就在这里整治过河道。小波罗遥想四百年前,觉得太远,指指床底,好东西,嘿嘿,得自己留着。
左转。右转。左转。右转。运河从来都是弯弯曲曲的。孙过程回想这一段水路,觉得时间也是弯弯曲曲的。左转。右转。弯弯曲曲好,舒缓,悠远,充满了美好的过渡。充满过渡的路程就是坦途。事实也如此,他们一直赶路,小波罗的生活都在舱内,生长新肉很慢。中间看过三次大夫。一次是因为半夜从床上掉下来,右侧几近愈合的伤口又撕开了一个口子,重新找大夫缝合。一次是缝合之后,找大夫复查。大夫说恢复不算快,但也不错了,切记不能再从床上掉下来,咱们的肚皮不是点心匣子,可以打开再关上,开开合合。大夫保守估计,到临清只管下船到河堤上走,速度不会比船跑得慢。第三次就是找一个大夫给伤口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