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要报,我哪喝得上这酒、吃得上这肉?”
“你害我欠了他半条命。”
“你怎么不感谢我给他留了半条命?”老张群自顾倒了一盅酒,喝下去的声音像吹口哨。他只盯着肉看,慢条斯理夹起两块,跟着扔进嘴里一瓣蒜,皮都没剥。“他还欠我过路兄弟一条命呢。”
孙过程蹲到地上。“手杖呢?”
“丢了。”
“真丢了?”
“牛子把船弄翻,掉水里了。回来被拴木踹了一脚,拴木打谱带回去给他爷爷用呢。”
白跑一趟。
“就算没丢,我给你,你敢拿回去?”
孙过程抱住了脑袋。他蹲了半袋烟的工夫,站起来,拎着中药出了粮仓。半袋烟时间里,老张群嘴里啧咂的喝酒声、喀嚓喀嚓的嚼生蒜声和肉吃得舒服的吧唧嘴声一直在响。老张群说:
“闷头发财的事我张群不干。待会儿我招呼几个老哥儿们一起痛快地喝他娘的一顿,你来么?就今晚。”
孙过程已经走到槐树底下。昨晚他给孙过路烧过的纸灰荡然无存,全被雨水冲走了。
中午时分,太阳冷不丁跳出来,云层边缘如同被烧出个窟窿。阳光打到身上,汗立刻出来。孙过程一直在找合适的理由跳下水。逆光里四个人从码头走过来。一个骑着高头大马,三个左右随行。士兵鲁带着济宁官府的人来了。什么官从哪个部门来,孙过程完全弄不明白,在他看来所有官员的穿戴都差不多。
官员下马先擦汗。官服一直扣到脖子底下,看着都热。邵常来把茶水端到小波罗的卧舱。昨晚六个人都坐卧得下,官员来了,三个人就挤满了。他晃晃荡荡的官服看上去占了好几个人的地方。小波罗躺在床上,肚子上是板凳,板凳上盖一条床单,整个人像只扭过头来的单峰驼。官员先代表上头表示诚挚的欢迎和慰问,接着为本地的治安自责,发誓一定要把坏人缉拿归案,最后才是此行重点,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小波罗他们从南阳刚出发,这边就接到了电报。巡抚袁世凯袁大人责令他们做好接待和护卫工作。他们两天前就拿出详尽方案,足可以让迪马克先生全方位地体验好运河之城济宁的魅力
。但是,非常遗憾地得知,迪马克先生遭歹人洗劫和伤害,鉴于迪马克先生的身体状况,他们以最快迅速制订出一套更加可行的临时方案。那就是,在济宁不宜久留,这两天就起航。近日方圆数百里都大雨,运河水位难得升高,可以平稳顺畅地行船,河床最高处南旺一带,水位也达到了近年同期的最高值。迪马克先生是贵人哪,为我们运河带来了好运。没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面积降雨,过南旺怕是要几百号人拉纤,那走走停停,三五里水路也要耗上一天。航行艰难说到底不重要,时间也不重要,迪马克先生的身体最要紧,倘若错过了这几天的高水位,一步三颤两抖,靠拉纤拖船往前走,伤口肯定吃不消。因此,咨询过相关水利和医学专门人士,一致认为,欲行宜速,时不我待。余大人特命卑职与迪马克先生商榷,早做决断。当然,未能尽好地主之谊,也请迪马克先生和诸位多包涵。
谢平遥翻译给小波罗。小波罗说:“午饭后就动身。宜早不宜迟。”下午就出发?谢平遥清楚南旺一带河床的高度,但还是觉得仓促了些。
那官员示意门外的随从递进来一个小木匣子。打开,几张银票和一小袋散碎银两。“余大人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不走都不行,人家早准备好送客了。
小波罗让谢平遥转致谢意,但银两就不必了。谢平遥撇撇嘴,料想那官员也听不懂,就用英文说:“为什么不要?推掉了肯定进这人的腰包了。”小波罗想咧嘴笑,伤口跟着疼,赶紧说 OK。
“你们这是商量好了?”官员问。
“就这么定了。”谢平遥说。
“甚好甚好。照上头的吩咐,还配有两名护卫,随后就到。那你们收拾,我就先告辞了。”
谢平遥把客人送至码头,看他骑马带随从离去。士兵钱在乌篷船上嗷嗷地叫,为孙过程的水性叫好。船漂在码头外的运河里,旁边翻起一个水花。谢平遥觉得过了很久,孙过程才从距水花十丈开外处冒出头来。孙过程深呼吸,换个方向又扎下去。小陈也站在屋船边看,这水性他赶不上。更让他羡慕的,是孙过程抗冻能力。太阳底下有点热,但刚落过雨的水冷流急的运河,游泳还是为时尚早。
午饭之前,孙过程才从水里上船。一无所获,不知道被水流带到哪里去了。换好衣服坐定在饭桌前,他悲哀地说,终于洗了个痛快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