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说:“兄弟,光天化日的也劫财?”
孙过程说:“停船说话。”
“要不停呢?”
“你可以试试看。”
除了孙过程,其余四人后腰里都别着一把大刀,刀把上垂下来一块陈旧变色的红布条。
小波罗想进卧舱里拿枪,一个汉子三两个箭步挡在他跟前。
谢平遥对老陈挥挥手。大陈小陈停下划桨,分别去降大小两叶帆。老陈掌舵,慢慢靠右停泊到岸边。“漕运总督部院离这里可不太远啊。”谢平遥说,“请各位三思。”
“就算他们骑马赶过来,到这儿也只能看到艘空船。”用飞爪的汉子说,“再说,他们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
谢平遥想想也是,杀个人也就几秒钟,等衙门里的那帮怠工的家伙赶到,他们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把船都给沉了。那人说得没错,谁还有心思管那么多,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利索了。“没完了?”这是问孙过程的。
“我这些兄弟只要这位洋先生,”孙过程指指小波罗。“你们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小波罗问谢平遥:“他比画个啥?”
“邵伯闸你帮了忙,他们想感谢你,有一堆好吃的。”
“你们中国人都是这样请客?带着刀,跟打劫似的。”
再绕下去肯定没完没了,谢平遥直接问:“你们想怎么样?”
扔飞爪的那人说:“有几个兄弟在北京被洋鬼子打死了,这个仇得报。”
此人河北口音,孙过程却是山东口音。又一个汉子说话了:“扶清灭洋,天下太平。”这人一嘴天津味儿。
谢平遥明白了,他们原来就不是一个部分的,不过是在北京受了镇压,逃到了一块儿。谢平遥问孙过程:
“你的兄弟也被洋人杀了?也要报仇?”
“他们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
果然不是天生就一伙的。谢平遥说:“你们怎么知道杀掉你们兄弟的就一定是迪马克先生的兄弟?意大利跟俄罗斯,跟美国,坐咱们这船得走上大半年。”
“那不管,”扔飞爪的说,“谁让他们都长得一样,都来欺负咱们。”
又一个人开口说了他上船后的第一句话:“他们都是外国人。”
小波罗又问:“你们在说什么?”
谢平遥回答他:“他们说你是外国人。”
小波罗看这架势,加上来中国至今积累的一点心得,明白他又成了一个叫“外国”的新国家的代表了。一旦明白这一点,他也就明白这帮人想干什么了。“他们要我跟他们走?”
谢平遥没吭声,算是默认。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好办法。
“可我跟他们没半文钱关系。”小波罗紧张了。从意大利来之前一直到现在,他听到被杀的“外国人”已经不下三十例。要命的不仅是一个死,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死法。
“你的兄弟杀了他们的兄弟。”谢平遥说。
“我兄弟?”小波罗瞪大眼,立马明白说的是他的“外国兄弟”,“这个——现在该怎么办?”
“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谢平遥用英语说。他往左右两边各瞥了个眼神,小波罗懂了,看两边有没有船来。
小波罗懂了,孙过程他们也懂了。扔飞爪的人说:“别做梦,来了船也没人敢停下来。”
谢平遥想想也是,行路难,谁会吃饱了撑的惹地头蛇。就是官家的船到了,也未必多这个事。皇粮难吃,自家的命更要紧。
眼看天黑下来,远近竟然一条船没有。芦苇荡发出更大的喧哗,五月黄昏的水面上升起阵阵寒气。小波罗打了个哆嗦,他躲不掉。最后的结果是,谢平遥陪着小波罗一起上了他们的小船。理由很简单,小波罗和他们互相听不懂,得有个传话的。扔飞爪的人说也好,大哥总要跟他说几句话的,就算只骂几句,也得让他知道骂的是啥嘛。上小船之前,谢平遥嘱咐老陈和邵常来,在清江闸口等。总会有办法的。
短袖汗衫是孙过程。扔飞爪的人叫老枪。还有另外三个人,分别叫秤砣、豹子和李大嘴。在船上他们相互这么叫。他们把小波罗和谢平遥的手松松垮垮地绑在身后,不怕他们逃掉,担心的是他们一头扎进水里淹死了。“大哥”要活口。孙过程和老枪又给他们头上套了黑袋子,天彻底黑下来。小波罗用意大利语表达恐惧和愤怒,他用家乡话把这帮强盗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老枪隔着袋子拍拍小波罗的脸,让他住嘴。他跟谢平遥说:
“跟他说,见了
大哥,说得越多,死得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