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彭登科去延安心切,恨不能一下子飞到延安去。王新语经不住彭登科的劝说,最后同意与他一起到潼关。于是两个人离开了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直奔潼关而去。
他们经过问路,为了更多地节省时间,决定走一条近路。但是指路的当地老乡说,这条近路常有土匪出没,比较危险,还是走大路更安全一些。彭登科指了指他和王新语的衣着,又拍了拍手中的旧柳条箱,说我们就是两个穷学生,拦我们有什么用,身上一块银元也没有。那位老乡上下看了看他们俩已经有些破旧的灰布长衫,摇摇头说,别看你们穿得破,但还是能看出来你们家是有钱的,没钱怎么能上学呢?彭登科不想跟老乡在那里为这个问题耽误时间,就长话短说,问清了那条近路的方向,谢了老乡,径直而去。
那是一条黄土小路,两边都是又高又陡的土梁,脚下坑洼不平、起起伏伏。两个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一个下午,走到一处开阔地的时候,王新语说累了,要坐下来休息一下。彭登科也感到双脚又酸又软,他没有想到,走这样的黄土小路,比在北平辅仁大学的校园里打篮球累多了,他也一屁股坐下去,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两只脚板火辣辣的,好像要着火了一样。
五月初,太阳落下时,温度骤凉,刚才还是大汗淋漓,坐下来后,忽然就感到有凉风吹过来,这时彭登科抬头一看,发现太阳偏西,已是黄昏时分了。两个人正在商量是否连夜行进,还是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夜,等明天一早再走。还没商量出结果来,却听见一片纷乱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眨眼之间,七八匹毛色各异的快马已经驰到近前,仿佛从天上飞下来的一样,马匹成扇面将他俩包围。只见快马上都是或持快枪、或举马刀的青壮男人,一个个满脸的胡须,横眉立目,一脸凶相。彭登科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还真叫那位老乡说准了,他们果然碰上劫道的土匪了!
两个人被搜身后,不由分说又被绑上双手,蒙上双眼,用两根儿绳子,分别将两个人横放在马上,随后各挨了两枪托子,紧接着被押上了路,任他们俩怎么大声抗议,也是无济于事。
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他们的头像拨浪鼓一样东摇西晃。其间,彭登科的头不知道被撞了多少下,他的脖子一直在“嘎巴”地作响,彭登科高喊起来,快放我下来,我的头快掉了。一个小匪抬手照着他的头砸了一枪托,呵斥说,你那脑袋还在脖子上,再喊就给它拧下来。
彭登科不敢再喊了,又走了一段时间,当彭登科再次努力地挣开眼时,眼上蒙着的布竟然掉了,大概是没有系牢。天完全黑了,惨淡微弱的星光下根本辨别不出东南西北。彭登科努力地瞪着酸痛的眼睛,四下全是荒郊野外,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
又走了一会儿,彭登科看见远处有一个十字架的标志,十字架隐藏在高耸交错的土山之间,再细看,好像是一个教堂。
拐过一个山坳,来到一片有房屋的地方。这里地形隐蔽,看不清外面的情况。有持枪站岗的土匪,彭登科猜出来,这里可能是一个土匪窝子。
果然那里就是匪窝,彭登科和王新语被推进一间屋子。在屋子的四角,点着油灯,油灯冒着一团团的黑烟,彭登科看见周围站满了土匪,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浓烈的羊膻味儿,还有呛鼻的烟草和烈酒的味道。
一个光头黑胖子坐在正中的一把木头椅子上,大声吆喝着老实点,不要耍奸。随后开始审问他们。从他们叫什么名字开始,哪里人,去哪里,做什么等等,一直问到祖宗八代。天上一脚,地下一腿,想起什么问什么,毫无章法,最后问他们到这里来,想要刺探什么情报。
彭登科毫无惧色,再一次强调说,我们是学生,是为了抗日去延安的,让他们以抗日为大计,快点释放他们。一旁的土匪们哈哈大笑,说你们乳臭未干,还想和日本人打仗,真是异想天开。要想离开也行,赶快写信,让家里寄钱来,否则就甭想离开这里。王新语说家里没钱,被旁边一个土匪打了一个大耳光,当时嘴角就流出鲜血来,土匪号叫着,没钱,就拉出去枪毙!
光头黑胖子还指着从彭登科的柳条箱里搜出来的鲁迅的《呐喊》,还有英文包装的咖啡,还有英文版的《战争与和平》,冷笑道,这是啥,你们带着这些洋货,还说没钱?又指着《呐喊》封面上的图说,一看这画,又是举拳头,又是高喊口号,就知道你们是共产党!只有共产党,才看这样的书!
彭登科据理力争,说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共同抗日,我们就是共产党,你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要站起来,齐心协力打日本鬼子。土匪们根本不听“赤色宣传”,光头黑胖子一挥手,两个小匪抬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铡刀从外面进来,接着又有一个匪徒牵进来一头小羊,两个匪徒把小羊按进铡刀下,小羊凄厉地叫着,浑身颤抖,另一个小匪抬起铡刀把,身子向下狠命一压,只见一股血从羊脖子里喷射出来,喷得三个土匪满脸满身都是血,羊头已经掉在了铡刀的旁边。光头黑胖子大声说,剥皮下锅,备酒!随后又指着大铡刀对彭登科和王新语,赶快乖乖地给家里写信,寄钱来,否则我把你们的脑袋也铡了下酒吃。
当晚,他们俩被绑住双手,押在一间草屋里,门口还有持枪的土匪站岗。两个人都太累了,倚在土墙上就想睡,可是刚才那血腥的一幕,却又让他俩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后半夜,稍微眯糊了一会儿,很快就醒了,两个人都感到双臂疼痛难忍,王新语一句话都不说,低着头,看样子有些埋怨的意思,但又不好说出来。
彭登科表示,明天一大早,他就要找土匪头子,让他们放了王新语,他一个人承担。王新语说那怎么行,两个人在一起有个伴,总比一个人强。彭登科说不能死两个人,那样划不来,他要想尽办法,让王新语出去。王新语摇头,说我们现在谁也走不了,要走还是我们一起逃吧。王新语的话,提醒了彭登科,是的,为什么要等死呢,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两个人已经完全没有睡意了,他们用身体相互倚扶着,吃力地站了起来,土房有一个小窗户,上面钉着粗木条,他们望着窗外。深夜中的黄土高原,这会儿连星光也没有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彭登科哼唱起了《国际歌》,过了一会儿,王新语也随着他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