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彭登科停住歌声,他有了一个逃跑的主意,立即说给了王新语。黑暗中,王新语的眼睛亮闪了一下,但随后又不无担心地表示疑虑。彭登科说,我觉得这个办法行,我看这些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字不识几个,你我都是有文化的人,怎么就不能斗过他们?明天我来试,你看我眼色行事。王新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光头黑胖子命人取来纸和笔,让他们给家里写信要钱。彭登科对光头黑胖子说,我家在北平,又指着王新语说,他家在太原,就是写了信,把钱寄来,这黄土沟里怎么收?光头黑胖子冷笑道,是寄到县城里,那里有我们的人。
彭登科说,那好,就是寄到县城里,来去也要十天半个月,你们不觉得时间太长了吗?再说谁也保证不了这期间会出什么事。光头黑胖子说,你们不要耍花招,拿不来钱,就把脑袋留这里。彭登科镇定地说,我有个办法,能让你马上就能得到钱。光头黑胖子用马鞭抽了一下旁边的一把木椅,让他说,要是他胡说的话,就抽死他。
彭登科说他们不是去延安的,到这里是来取钱的。这县城边上不是有一座教堂吗?我们是去找那里的神父来拿钱的。彭登科说完,紧张地观察光头黑胖子的表情。凭昨晚看到的十字架,还有刚才光头黑胖子说的县城,彭登科估计县城离这里不远,那也就是说,那座教堂离这里也不是特别远。没有办法,彭登科只有这样冒险一试,成败在此一举。
果然,光头黑胖子听了彭登科的话,走到他的面前,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嘴的黄板牙,说你们这些学生娃,还真会编故事。说着就举起了马鞭,彭登科迎了上去,说,你不信,这都是真的,我们为了保命,现在只能跟你说实话了。光头黑胖子说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彭登科说,我的那本外国书就是证据,我们就是拿那本书去找神父,那本书是接头暗语,这次我们要拿走三百大洋,信不信由你。光头黑胖子还是半信半疑,彭登科为了彻底打消光头黑胖子的顾虑,哇哇说了一通英语。
彭登科是辅仁大学英语系的学生,说英文,那是他的本业。为了让土匪更加相信,彭登科还指着王新语说,这是他们在太原的东家的小儿子,他自己是东家公司里的职员,这次本来少东家不应该来,可是少东家愿意出来玩,他就偷着把他带出来了,没想到出了这件事。彭登科说着朝王新语挤了挤眼睛,王新语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就哭了起来,两个人配合默契,还真把一帮土匪蒙住了。
彭登科的一嘴外国话,还有他编的故事,还真把光头黑胖子说得有些相信。他让人看好彭登科和王新语,急忙走出了屋,大概是去商量对策。过了一会儿,光头黑胖子又回来,挥舞着马鞭说,这一次,他也不多要了,只要把三百大洋取来后,就放他们走。光头黑胖子派四个土匪,藏好短枪,与他们一起去县城边的教堂,只要他们耍花招,就开枪打死他们。
四个土匪换好装束,光头黑胖子又让他们戴上“护身符”,彭登科与王新语都瞪眼瞅着会是什么护身的东西,原来竟是一面皱巴巴的国民党的旗子,一个土匪把旗子拿过来,一边往怀里掖,还一边说,这破旗子还真是挡箭牌,上一次要是没有它,我们兄弟几个小命就没了。光头黑胖子让他少废话,快一点上路。彭登科与王新语要回了自己的东西,提着柳条箱,被四个土匪押着,前去教堂。
那座天主教堂还真是不远,走了不长时间,就远远地看到了尖尖的顶子,还有顶子上面的十字架。那时候,在中国的农村乡镇,有许多外国的传教士,好像比在城市里还要多。因此也就在乡野小镇散布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教堂。
彭登科朝王新语暗暗地使了一个眼色,意思让他稳住了,不要慌张。
到了教堂前,只见教堂大门紧闭,门前特别安静,有麻雀在地上蹦跳。教堂正好建在一条剪刀形路面的正中。左面是大片的田地,看不到耕作的农民,特别安静。右面是一条土路,弯曲着,好像是通往县城的路。看不到教堂后面是什么,也不知道后面通向哪里。彭登科有一种预感,教堂后面的路,有可能就是他们的逃生之路。
彭登科叩响教堂旁边的一个小门,不一会儿,打开了半扇门,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国年轻人探出了头,看了看他们,彭登科故意没有说中国话,而是说了一通外国话,这一招还真叫管用,那个年轻人怔了一下,让他等一等,随后又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一个高个子的外国神父开了门,彭登科说了一通外语。外国神父转动着灰色的眼珠,想了想,又看了看那几个土匪,最后朝彭登科点点头。神父走到四个土匪面前,又哇哩哇啦地说了一通,那个中国年轻人向几个土匪解释说,教堂不允许人带枪进入,神父请你们在门外等候。
彭登科对四个土匪说,我告诉神父,你们是我们俩的护兵,你们在门口等我们,我们拿完钱就出来。四个土匪互相看了看,好像一时拿不准主意。彭登科急中生智,一把从那个土匪的怀里扯出那面国民党旗子,揣进自己的怀里,大声说,这样你们就放心了吧?
四个土匪好像被彭登科的异常举动搞糊涂了,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彭登科再次大声呵斥起来,你们在这等我们,要是耽误了事,取不走钱,我们掉脑袋,你们几个也脱不掉干系,说完,拉着王新语进了教堂的大门。
那座乡间教堂最终成为了彭登科和王新语逃离土匪魔掌的一个人生的转折点。也正是从那里,他们逃到了潼关,后又来到黄河边。虽说最终过了黄河,又从铜川到了延安。可是在黄河边上同样又遇到了比土匪更加危险的人和事……
王新语再也不愿回想那些事,他认为责任就在彭登科身上,自己跟错了人。他非常委屈,原本到延安,是要开创崭新的生活,不想半路上杀出个冒失的彭登科,把他的新生活给搅得乱七八糟。
王新语正在生着闷气,有人拍他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原来是彭登科还没睡,又从窑洞里出来了。
彭登科问王新语在想什么,王新语说没想什么。彭登科说你是在想遇见土匪的事吧,在想遇见……王新语忙摆手,说你不要再讲了。彭登科笑了笑,我睡不着,我刚才可是在想我们这一路来延安所经历的考验呀,我们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就要经受这样的考验,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