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的话音令青锁瑟瑟发抖的身体稍稍安静了点。听他的话,那头豹的后腿应是受了很重的伤。
在它顺着男人的手势抬起腿的时候,青锁看到它后腿内侧有一大片脓肿已经破溃。这令青锁想起自己身上那些业已脓肿破溃的疱疹,一时暂忘了之前的恐惧,她下意识将手朝衣袖里缩了缩。
“你是山下那座村里的住户么?”那男人不动声色地问她。
她点了点头。
正要开口,却压抑不住喉咙里一阵烧灼般的刺痒袭来,她匆忙低头用力咳了两声,咳出来一些红色的东西,没等看清那是什么,旋即听见那男人再度问道:“那些村民为什么要追捕你?”
他的话音始终漫不经心,似乎唯一令他在意的只有那头受伤的豹子。
面对青锁满手显露在外的脓疱,他完全视若无睹。于是青锁不再小心藏起自己的手,也忘了被她咳出来的那团红色东西,只愣愣对着他那张骷髅般可怖的脸望了一阵,然后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慢慢躺下身。
那样过了片刻,她握了握胀痛刺痒的手,轻轻嗫嚅着道:“因为我染上了瘟疫,村里人怕被我传染上,所以要将我捉回去用火给我净身……”
“用火净身?”男人闻言手指在豹皮上微微一顿,随后霍一回头,用那双黑洞般的眼睛直勾勾望向她,“出此下策,是因那瘟疫无药可治么?”
“是的,无药可治……”
“呵……如此凶险,也难怪这座山里的动物亦受到了波及。”
“……先生此话怎讲?”
男人没有回答。
他低下头,继续专注仔细地将手中的汁液涂抹到黑豹的肿包上,然后用一旁的枯叶擦了擦手,站起身朝洞外那正下得淅淅沥沥的雨望了一眼:“前些天路经这里,见这山中死去动物的尸首多得超乎寻常,所以沿途特意查看了一番。谁想先后见到了一些病兽,病情沉重,通体腐烂,虽试着医治,终不治而亡。唯独这头豹子,体魄强健,侥幸存活了下来。现今只留下这处脓肿,待数日后脓水排尽结痂,便可康复。”
“……先生是郎中?”闻言青锁原本死气沉沉的一双眼不由倏地一亮。
他的回答清冷冷的,在她刚刚燃起一点求生欲望的瞬间,将那点欲望不动声色掐灭在青锁的眼里:“不是。我只是个做皮影的。”
十.
贾成领着随从一身泥水返回贾家大院的时候,贾岱祥正躺在那张蚕丝榻上抽着大烟。
贾岱祥年纪已经很大了,大得贾家上下百多口人,没一个能说得上来他的确切岁数。他有两大嗜好,酒和烟,总离不了口。自从两年前村里开始闹水灾,他就几乎没下过那张榻,成天躺在榻上吃了喝,喝了吃,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却也始终无病无难,只是满身肉多得几乎在榻上铺开来,远看过去,好像一堆会吐烟圈的面团。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贾岱祥吐出口浓痰,感觉气顺了点,他喝了口丫环端来的燕窝,又对着烟嘴用力吸了口,这才朝跪在地上的贾成瞥了一眼:“这么说,那女娃儿还没找到?”
“回老太爷,都见她跑进魍魉道了。”
“魍魉道。”想要挪动下身子,无奈太胖,所以喘了几口粗气,贾岱祥嗍着烟嘴,眨巴了下沉得几乎有点睁不开来的眼皮子,笑笑,“看来,是没什么活路了。”
“是的老太爷。”
“那么还有一个呢?”
“老太爷是说……兰丫头?”
“呵……”
“有人见她似乎也往西山方向去了,昨儿夜里雨大路滑,怕是凶多吉少。”
“真是生路不走走死路。”
“老太爷说得是。”恭恭敬敬附和了声,贾成见贾岱祥好一阵不再言语,便打算道辞。
却见他眼皮再度掀了掀,自言自语般咕哝了句:“阿成啊,听说,最近村里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是,听说刘员外家的女儿今天也刚刚火化。”
“那他们家可危险了。”
“是的老太爷,张土目已经命人在外头守着了,就是鸟也不能从里头飞出来。”
这一说,老头子咧开嘴笑了,笑得一阵咳嗽,他拿烟杆点了点贾成的头:“话说回来,阎先生的下落可打听到了?”
“回老太爷,打听到了,听说最近真的在咱坟山那一带出现过,的确是哪里见到尸体,哪里便能见到那位跟阎罗王一个姓的爷。您说,这瘟疫莫不是他带来的?”
贾岱祥含了口烟:“我想请他来治这瘟疫。多派点人手,去山里把人找了来。”
贾成连忙领命。
贾岱祥笑了笑。想起了很多年以前,自己几乎和他差不多的模样。五十年前,阎先生是京城里有名的华佗再世,位列太医院总领事,连皇上都要尊一声阎神医。但当年朝中的局势错综复杂,但凡跟宰相胡惟庸扯上丁点关系的,后来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有他,至今仍存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