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转身离开,想起了什么,贾成迟疑了下,又对贾岱祥道:“老太爷,听说,最近村里村外……”
“村里村外怎的了?”
“……说是有妖怪出没……”
“妖怪?”眼皮抬了抬,贾岱祥一脸不以为然,“呵,这次又是什么说法?”
“村里都在这么说,听说是只巨大的,全身长满白毛的妖怪,在村头那口山泉边拖尸体。而且,那张瘸子临死前也好像发疯似的说……说他在咱府里的屋顶上看到了一只大妖怪,在啃着人的脑袋……”
“一派胡言!”贾岱祥啪地在茶几上猛拍了一下,令贾成迅速闭了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传这种有的没的!不是存心叫人更加惶恐么!”
“老太爷说得是。”贾成小心翼翼看着贾岱祥阴晴不定的神色,“阿成也只是当个笑话听听,给老太爷寻个乐子……”
“你这孩子忒不懂事,眼下天灾人祸,瘟疫肆虐,任谁还有闲心听那种神神叨叨的笑话,且还笑得出来?”
“老太爷教训得是,那阿成还是赶紧带人去找阎先生……”
“嗯,去吧。”
目送管家快步出门,贾岱祥接过丫环重新递来的烟,含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沁人心脾的滋味顺着喉咙一路滑向自己毛糙的肺,有种说不出的畅快,这畅快让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贾岱祥身上还没那么多的肉,身体也没那么好,一度他以为,在那个岁数,得了那种病,恐怕是挺不过去了。
那时候他应该才五六十岁吧。
至今,他都没能忘记那个病带给他的滋味,每每在梦里被惊吓到醒来,多也是为了它,那不是单纯的可以用痛苦去形容的感觉。
因为它是个相当诡异的病症。
十一.
贾岱祥告老还乡前,原是江西省提督,虽然早早归隐,朝野上下因其门生众多,仍旧人脉广泛,动一动指头,百官便趋之若鹜。只是谁也没想到,如此春风得意的一个人物,竟然会一直被一种怪病困扰。
那病是在他任江西提督的时候,莫名其妙给得上的。找了很多大夫,吃了很多帖药,但始终治不好。不得已,才辞了官返回乡里,回乡后,那病更是变本加厉了起来,甚至一度让他几天几夜的无法成寐。
而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病,能叫这么多医师都束手无措呢?
说来,真的很奇怪。这样一种病,无论怎么查,身体上始终查不出任何异样的症状,而只要不存在那些诱发病症的因素,贾岱祥的日子还是可以正常过的,只是一旦周遭出现了诱发病症的因素,他的噩梦便开始了。
那因素是声音。
一点点椅子挪动时产生的摩擦声,一点点开门发出的吱噶声,一点点从窗外经过的脚步声,甚至风里夹杂的一两声鸟叫……任何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有点突兀的动静,一旦响起,贾老爷的头就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疼得死去活来,好像有一把刀子硬生生从他耳朵里钻进去,刺入骨头,侵入脑髓,然后在大脑最深处来回反复拉扯。
要命的疼。
更要命的是,谁能阻止那些随时随地都可能悄然响起的声响呢?与世隔绝,怕是都不可能。于是这要命的疼便折磨着他,日日夜夜,逐渐把养尊处优惯了的贾提督,折磨得奄奄一息。
无论请来多少名医,喝了多少昂贵的药剂,始终无法治愈这个诡异的顽症。最终,他只能成日躺在被层层墙壁围砌着的独立庭院里,靠大把大把的野山参来延命。
所谓的命若悬丝,想来说的就是这样一种境况了。生不如死,却偏又不舍得真的一下子了断自己,人最遭罪的命运便是如此。有权有势又如何?富可敌国又如何?再多的金银、再好的汤药,都没法消除他的病痛。
这也是造成他现在对那帖吃了几十年的方子,那个本该在他病好就断掉的方子,越来越上瘾,越来越迷恋的根本性原因。
方子是那个阎先生开给他的。
很独特,很有效的方子。神话般地有效。从第一剂药下肚,到后来的彻底恢复,前后不过三天的时间。
服了三年的药,抵不上三天。
而那个男人本身又何尝不是个神话?
那个叫做阎先生的男人,那个曾经被无数人尊为神医的男人,现在,是个做皮影的死影师。
突然他用力咳嗽了两声,嗓子口有些发腻,心里有些发痒,老头子知道自己的瘾头又犯了。他朝边上招了招手:“秀娟啊,过来。”
“是,老太爷……”
嘴里应了声,那娇柔美丽的少女不知怎的,脸色有点苍白,半天不动一步,那个慈祥的老太爷却是立刻有些不耐了起来。
他脸上依旧一副慈祥油腻的笑,笑得脸颊和脖子里三层外三层叠起:“秀娟啊,嫩嫩的秀娟,爷爷饿了,又饿又痒呢,来,快过来,过来喂爷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