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拉耶甫斯基说,摇一下头。“不过这话不能宣扬出去。我眼前还瞒着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你可别当着她的面说走了嘴。……前天我接到一封信,说是她的丈夫得了脑软化症死了。”
“祝他升天堂,……”萨莫依连科叹道。“可是你为什么瞒着她呢?”
“给她看这封信就无异于说,我们到教堂去举行婚礼吧。
可是,首先得把我们的关系弄弄清楚。等到她相信我们不能继续共同生活下去,我才把这封信拿给她看。那时候就不会有危险了。”
“你要知道,万尼亚,”萨莫依连科说,他的脸忽然现出忧郁的恳求神情,仿佛打算要求一件很美妙的事,生怕遭到拒绝似的。“你结婚吧,好朋友!”
“为什么呢?”
“尽你对这个好女人所应尽的责任啊!她丈夫死了,这是上帝亲自指点你该怎么办!”
“可是你要明白,怪人,这是不行的。没有爱情而结婚是卑鄙可耻的,就跟不信宗教而去做弥撒一样。”
“可你有责任结婚!”
“为什么我有责任?”拉耶甫斯基生气地问道。
“因为你既然把她从她丈夫那儿带走,你就负有责任了。”
“可是我已经用俄国话对你说清楚了:我不爱她!”
“好,你不爱她,那就该尊重她,博得她的欢心。……”“尊重她,博得她的欢心,……”拉耶甫斯基讥诮说。
“倒好像她是个女修道院长似的。……如果你认为单靠尊重和恭敬就能跟一个女人一块儿生活,那你就是个糟糕的心理学家和生理学家。女人首先需要的是卧室哟。”
“万尼亚,万尼亚,……”萨莫依连科发窘了。
“你是个老孩子,理论家,我呢,是个小老头,实干家,我们永远也不会互相了解。我们还是不要再谈下去的好。穆斯达法!”拉耶甫斯基对堂倌叫道。“我们这儿多少钱?”
“不,不,……”军医官惊慌地说,抓住拉耶甫斯基的胳膊。“钱该我付。是我要的酒。记在我的帐上!”他对穆斯达法喊道。
两个朋友站起来,沉默地顺着那条堤岸走去。在林荫路入口的地方,他们站住,互相握手告别。
“你们这种人都给惯坏了,先生!”萨莫依连科叹道。“命运赐给你一个年轻美丽而且受过教育的女人,你却不要,我呢,即使上帝赐给我一个歪歪扭扭的老太婆,只要她温存、心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我会跟她一块儿住在葡萄园里,而且……”萨莫依连科忽然觉得这话不对头,就说:“而且叫她这个老巫婆给我烧茶炊。”
他跟拉耶甫斯基分手以后,沿着林荫路走去。每逢他这个体态笨重、神态庄重的人,脸上带着严厉的表情,身穿一件雪白的军服上装,脚登一双擦得很亮的靴子,挺起胸膛,胸前明晃晃地挂着一个系丝带的符拉季米尔勋章,沿着林荫路走去,他总是自我欣赏,觉得整个世界好象都在高兴地瞧着他似的。他不转动脑袋,瞧着大路两旁,觉得这条林荫路修建得十分完美,那些小柏树、桉树、瘦弱难看的棕榈树都很美,日后会铺开很大的树荫,觉得彻尔克斯人是诚实而好客的民族。“奇怪,拉耶甫斯基居然不喜欢高加索,”他暗想,“怪极了。”他在路上遇见五个打着枪的兵,他们对他行礼。林荫路右边,人行道上有一个文官的妻子带着她的儿子(中学生)走着。
“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早上好!”萨莫依连科愉快地微笑着,对她叫道。“您去游泳?哈哈哈。……替我问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好!”
他又往前走去,仍旧愉快地微笑着,可是看见一个军医士迎面走来,他忽然皱起眉头,拦住他,问道:“诊疗所里有人来看病吗?”
“没有,大人。”
“啊?”
“没有,大人。”
“好,你走吧。……”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一个卖柠檬水的棚子里,柜台里坐着一个**丰满、冒充格鲁吉亚人的犹太老太婆。他对她大声说话,仿佛在对一团人下命令似的:“劳驾,给我拿苏打水来!”
【注释】
①在帝俄时代,三、四品文官才被称为“大人”。
②伊凡的爱称。
③斯宾塞(1820—1903),英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实证论创始人之一。
④一俄亩等于1.09公顷。
⑤帝俄时代农村妇女常起的名字。
⑥韦列夏金(1842—1909),俄国现实主义画家。
二
拉耶甫斯基不爱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这主要表现在凡是她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在他看来都象是做假,或者近似做假。凡是他在书报上读到过的斥责女人和爱情的言论,在他看来都好象能够恰当不过地应用到他身上、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身上以及她丈夫身上。等他回到家里,她已经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正坐在窗前,带着专心的神情喝咖啡,翻一本厚杂志。他心里就想:喝咖啡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犯不上因此做出专心的脸色,而且她也不必浪费时间梳出时髦的发型,因为这儿没有人喜欢这种发型,这是白费心思。在那本杂志上,他也看出了虚伪。他心想,她穿衣服和梳头发都是要显得漂亮,看杂志是要显得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