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一听就害怕了。
“噢,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什么都知道,在他面前不用不好意思!”
“他知道什么?”
“您倒是怎么啦!”她惊奇地叫起来。“啊,原来是真的,他们瞒着我们!我简直不敢相信。把达莎也藏了起来。方才,阿姨不让我们去看达莎,说她头疼。”
“但是……但是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啊呀,上帝,跟大家一样呗。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难道大家都知道了……”
“那又怎么样呢?不错,起先妈妈是听我的保姆阿廖娜·弗罗洛芙娜说的,而她是您的纳斯塔西娅跑来告诉她的。您不是告诉过纳斯塔西娅吗?她说是您亲口告诉她的。”
“我……有一次我是说过……”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满脸通红,喃喃道,“但是……我不过暗示了一下……j'étais si nerveux et malade et puis……”
她哈哈大笑。
“因为心腹不在身边。纳斯塔西娅又恰好来了——这就够了!而她认识全城的长舌妇!哎呀,何苦呢,有什么了不起呢;就让大家知道好了,甚至更好。您要快点到我们家来,我们吃饭早……对了,我倒忘了,”她又坐下来,“我说,沙托夫是怎样一个人?”
“沙托夫?他是达里娅·帕夫洛芙娜的哥哥……”
“我知道是她哥哥,您呀,真是的!”她不耐烦地打断道。“我想知道他是何许人,这人怎么样?”
“C'est un pense-creux d'ici. C'est le meilleur et le plus irascible homme du monde……”
“我也听说他这人有点怪。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听说他懂三国语言,也懂英语,也能做一些文字工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有许多工作要让他做;我需要一名助手,而且越快越好。他肯不肯接受这样的工作呢?有人向我推荐过他……”
“噢,他一定肯的,et vous fairez un bienfait……”
“我根本不是为了做bienfait,因为我的确需要一名助手。”
“我和沙托夫很熟,”我说,“如果您委托我转告他的话,我可以立刻去找他。”
“请您转告他,让他明天中午十二点来。太好了!谢谢您。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准备好了吗?”
他们走了。不用说,我立刻跑去找沙托夫。
“Mon ami!”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在门外的台阶上追上了我,“等我回来后,您务必于十点或十一点到我这里来。噢,我非常,非常对不起您,也对不起……大家,大家。”
八
我去的时候,沙托夫不在家;我过了两小时又去——还不在家。最后,已经七点多了,我又去找他,希望能够碰到他,或者给他留张条,又没有碰到。他的住处锁上了门,而他是独身,也没雇用人。我想不如下楼去找一下列比亚德金大尉,问问沙托夫上哪了,但是楼下也锁了门,屋里既没有声音,也没有亮光,像间空屋子似的。因为不久前听到的那些故事,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过列比亚德金家的门口。最后,我决定明天早点来。再说对留条,说实在的,我也不敢抱很大希望;沙托夫这人很固执,也很腼腆,他可能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我一面诅咒自己运气不佳,一面走出大门,突然碰到了基里洛夫先生;他正走进公寓,先认出了我。因为他主动向我问长问短,所以我就扼要地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并且说我想给沙托夫留张条。
“走,”他说,“我会把一切办妥的。”我想起了听利普京说过,他今天上午租下了院子里的木头厢房。这厢房他一个人住显得过分宽敞了点,这里还住着一位聋老太太,帮他做点家务事。这房子的房东在另一条街的另一栋新房子里开了一家小饭馆,而这位老太太好像是他的亲戚,就留下来替他照看整个旧宅。厢房里的这几个房间相当干净,但是壁纸很脏。在我们进去的那间屋子里,家具是拼凑起来的,大小各异,简直都是废品:两张铺绿呢面的牌桌,一张赤杨木的五斗柜,一张不知从哪个木屋或者厨房里搬来的用薄木板钉成的餐桌,几把椅子和一张有木栅形靠背和几只硬邦邦的皮靠垫的长沙发。墙角供着一尊古老的圣像,还在我们到来之前那老太婆就在圣像前点亮了油灯,墙上挂着两帧色彩灰暗的大型油画肖像:一帧是已故的尼古拉·帕夫洛维奇皇帝,看样子还是在本世纪二十年代画的;另一帧画的是一位主教。
基里洛夫先生进屋后就点亮了蜡烛,从放在屋角的一只还没有归置好的皮箱里拿出了一只信封,火漆和一枚水晶图章。
“把您的留条先装在信封里封好,再在信封上写上姓名。”
我原想提出反对,表示不必,可是他执意不从。我写好信封后,拿起了帽子。
“我想,您喝点茶吧,”他说,“我买了茶叶。想喝点吗?”
我没有拒绝。那老婆子很快就拿来了茶,也就是很快拿来了一只很大的热水壶、一只泡满茶的小茶壶,两只很大的石头茶杯,茶杯上画满了粗劣的图画,一个面包圈和满满一盘敲碎了的糖块。
“我爱喝茶,”他说,“在半夜,喝很多,走来走去和喝茶,一直到天亮。在国外,半夜喝茶不方便。”
“您要到天亮才睡?”
“一向如此,老习惯了。我吃饭不多,老喝茶。利普京很狡猾,但是缺乏耐心。”
我感到很奇怪,他居然愿意交谈,我决定利用这机会。
“方才闹出了一些不愉快的误会。”我说。
他皱紧双眉。
“这是犯傻,根本不值一提。这都是小事一桩,因为当时列比亚德金醉了。我并没有告诉利普京,只是把这个不值一提的小事解释了一下,因为列比亚德金听错了。利普京有许多幻想,把鸡毛蒜皮的小事说成了大山。昨天我相信了利普京。”
“今天又相信了我?”我笑道。
“方才您不是统统知道了吗。利普京或是软弱,或是缺乏耐心,或是居心叵测,或是……忌妒。”
最后那句话使我吃了一惊。
“不过,刚才您用了这么多形容词,如果他适用于某一个,也不足为怪。”
“也许全适用。”
“是的,此言有理。利普京是个大杂烩!方才他胡说什么您想写一部什么著作,是真的吗?”
“为什么是胡说呢?”他又望着地面,皱起了眉头。
我向他表示了歉意,并且向他保证我并不是在刺探什么事。他脸红了。
“他说的是实话,我是在写。不过这反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