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注意在信的末尾关于走形式云云的这句气话。这个可怜的,可怜的女人,我的这个终身的知交!不瞒您说,这个对于我命运的突如其来的决定使我感到仿佛一种压抑……不瞒您说,我还一直抱着希望,可现在tout est dit,我知道一切都完了;c'est terrible。噢,要是根本没有这个星期天,一切都是老样子:您来看我,我在家等您,该多好啊……”
“利普京在不久前说的所有那些无耻下流的话,所有那些流言蜚语,把您给弄糊涂了。”
“我的朋友,您刚才又用您那友好的手碰到了我的另一个痛处。这些友好的手啊,一般说是无情的,有时则是枉费心机的,pardon,但是,您信不信,关于这一切,关于这些无耻下流的话,我差不多全忘了,也就是说,我根本没忘,但是由于我愚蠢,当我在Lise那儿的时候,我还一直努力认为自己是幸福的,并且硬要自己相信我是幸福的。可现在……噢,我现在说的是这位宽宏大量的、有仁爱之心的、一直耐心地对待我的卑鄙缺点的女人——也就是,虽然说不上非常有耐心,但是要知道,我自己又怎么样呢,我的性格是这么轻浮和恶劣!要知道,我是一个爱胡闹的孩子,带有孩子的全部唯我独尊——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可是却没有孩子的天真无邪。她像个保姆似的照料了我二十年,cette pauvre阿姨啊,就像Lise给她的雅号那样……可是突然,在二十年后,这孩子想要结婚了,又是提亲又是做媒,接二连三地写信,可她脑门上却敷上了醋,而且……而且我还达到了目的,星期天我就是个已婚的男子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为什么要一再坚持,我干吗要写那些信呢?对了,我忘了:Lise非常喜欢达里娅·帕夫洛芙娜,起码她是这么说的;她说她:‘C'est un ange,就是有点内向。’她俩都劝我,连普拉斯科维娅也……不过普拉斯科维娅没劝。噢,这个科罗博奇卡的心中蕴藏着多少歹毒啊!说实在的,Lise也没劝我,她说:‘您干吗要结婚呢,用学问自娱就够了嘛。’还哈哈大笑。我原谅了她的笑,因为她自己也心烦意乱。不过她俩也说,您没有女人是不行的。您已渐渐年老体衰,而她可以呵护您,或者还有什么什么的……Ma foi,我自己跟您坐在这里也一直在想,这是上天可怜我一生坎坷,已垂垂老矣,还派她来照应我,让她呵护我或者还有什么什么的……enfin,家务总也需要有个人照应吧。瞧,我那边这么多垃圾,再瞧那边,一切都乱糟糟的,到处乱扔,方才我让用人收拾了一下,可是那本书还撂在地上。La pauvre amie老是生气,说我屋里到处是垃圾……噢,现在再也不会听到她的声音啦!Vingt ans!而且,似乎,他们还收到一些匿名信,您想想,似乎Nicolas把庄园卖给了列比亚德金。C'est un monstre?et enfin,这个列比亚德金又是怎样的人呢?Lise听着,听着,她听得多专心啊!我原谅了她的哈哈大笑,我看到她脸色凝重地在听,至于ce Maurice……我才不愿意担任他现在的角色呢,但他brave homme tout de même,但是有点腼腆;不过,上帝在上,由他去吧……”
他闭上了嘴;他累了,越说越乱,他坐着,低垂着头,用疲惫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地面。我利用这间隙告诉他我到菲利波夫公寓去的情况,同时我又不客气和冷冰冰地说了说我的意见,我认为列比亚德金的妹妹(我没有见到她)从前的确可能是Nicolas的一件牺牲品,正如利普京所说,这事发生在他生活中那段谜一般的时期,因此很可能,列比亚德金因为什么缘故常常收到Nicolas寄给他的钱,但是也就这些了。至于有关达里娅·帕夫洛芙娜的那些流言蜚语,统统是胡说八道,都是那个混蛋利普京生拉硬拽地编造出来的,起码阿列克谢·尼雷奇是这么热烈地肯定的,而对于他的话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心不在焉地、好像与他无关似的听完了我的这段说明。我还顺便提到了我跟基里洛夫的谈话,又补充说基里洛夫可能是个疯子。
“他不是疯子,但这都是些目光短浅的人。”他无精打采地,仿佛不情愿似的懒洋洋地说道。“Ces gens-là supposent la nature et la société humaine autres que Dieu ne les a faites et qu'elles ne sont réelement.有人爱跟他们眉来眼去,但起码不是我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当时我在彼得堡见到过这种人,avec cette chère amie(噢,当时我常常气她)!我不仅不怕他们谩骂,甚至也不怕他们夸奖。甚至现在我也不怕,mais parlons d'autre chose……我大概做了不少可怕的事;您想想,昨天我给达里娅·帕夫洛芙娜送去了一封信……为了这事我正在狠狠地诅咒自己!”
“您在信上写什么了?”
“噢,我的朋友,请相信,这一切做得十分光明正大。我告诉她,还在五天前我就写了一封信给Nicolas,信也写得很光明正大。”
“我现在明白了!”我激动地叫道,“但是您有什么权利把他俩相提并论呢?”
“但是,mon cher,别把我彻底压垮了,也别冲我嚷嚷;我本来就像……就像只蟑螂似的被踩得粉身碎骨了,最后,我认为,这一切都做得十分光明正大。您可以姑且假定,那儿,en Suisse……的确发生过什么猫腻,或者出现了某种苗头。我必须先问问他俩的心,以便……enfin,不要妨碍他们两情相悦,不要成为他俩道路上的绊脚石……我这样做的动机是绝对光明正大的。”
“噢,上帝,您做得多么愚蠢啊!”我不由得脱口道。
“愚蠢,愚蠢,”他甚至急切地接口道,“您从来没有说过任何比这更聪明的话了,c'était bête, mais que faire, tout est dit。这婚我是结定了,哪怕是跟‘别人的罪孽’结婚,但是干吗要写信呢?不是吗?”
“您又旧事重提了!”
“噢,现在,您的喊叫吓唬不了我啦,现在在您面前的已经不是从前的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啦;那个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已经被埋葬了;enfin, tout est dit.再说您嚷嚷什么呢?唯一的原因是因为不是您结婚,您也无须戴上某种头饰。又让您讨厌了是不是?我的可怜的朋友,您不了解女人,而我是专门研究女人的。‘如果你想战胜全世界,首先要战胜你自己。’这是另一个像您这样的浪漫主义者,即我的大舅子沙托夫所说的唯一的令人茅塞顿开的话。我很乐意借用他的这句金玉良言。嗬,因此我准备战胜我自己,先结婚,然而我想征服什么来代替征服整个世界呢?噢,我的朋友,婚姻——这是任何一个要强的人,任何一个独立不羁的人精神上的死亡。婚姻生活将会使我一蹶不振,将夺去我为事业服务的精力和勇气,接着是生儿育女,说不定生下来的还不是我的孩子,不消说,肯定不是我的;一个英明的人是不怕正视真理的……昨天利普京建议我用深沟高垒来防范Nicolas;他真傻,我是说利普京。一个女人足以骗过那只无所不见的眼睛。Le bon Dieu在创造女人的时候,当然知道他将会陷入怎样的境地,但是我相信她肯定阻挠过他,硬让他把她自己创造成现在这样子,而且……还带有她现在这样的本质属性;要不谁愿意给自己白白招来这么多麻烦呢?我知道,纳斯塔西娅也许会生我的气,说我又犯了自由思想的毛病,但是……Enfin, tout est d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