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孩子抱哪儿去了?”
“扔到池塘里了。”她叹了口气。
沙托夫又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假如你压根儿不曾有过孩子,这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咋办呢?”
“你给我提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沙图什卡,”她沉思地、对这样的问题丝毫也不感到奇怪地回答道,“对这一点我什么也不告诉你,没有也说不定;我看呀,这不过是你的好奇心罢了;反正我不会不哭他,我该不是在梦中看见他的吧?”她说罢,大滴大滴的泪珠便在她的眼睛里闪耀。“沙图什卡,沙图什卡,听说你妻子撇下你跑了,真有这事吗?”她突然把两手放到他的肩膀上,伤心地看了看他。“你别生气,我也很难过。听我说,沙图什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又来找我了,向我招手,喊我:‘我的小猫咪,小猫咪,到我身边来!’我最喜欢他叫我‘小猫咪’了:我觉得他爱我。”
“他真会来看你也说不定。”沙托夫低声喃喃道。
“不会的,沙图什卡,这不过是梦……他不会当真来看我的。你知道这首歌吗:
“我不需要高大的新楼,
“我要留在这间修道室里,
“我要在这里居住,修行,
“为你祷告上帝。
“唉,沙图什卡,沙图什卡,我亲爱的,你怎么从来也不问我任何问题呢?”
“你反正不会说的,所以就不问了。”
“我不会说,不会说的,哪怕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她急忙接口道,“烧死我,我也不会说。不管让我受多大罪,我什么也不会说,就是不让别人知道。”
“唉,你瞧,每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沙托夫声音更轻地说道,越来越低地垂下了脑袋。
“要是你请我说,我也许会说的;我也许会说的!”她兴高采烈地一再说道。“为什么你不请我呢?求我,好好儿求我,沙图什卡,也许我会说的;求我呀,沙图什卡,一直求到我同意……沙图什卡,沙图什卡!”
但是沙托夫不做声,两人默然相对持续了约摸一分钟。眼泪静静地在她那擦了粉的面颊上流淌;她坐在那里,都忘了自己的两只手还放在沙托夫的肩膀上,但是她的眼睛已经不看他了。
“唉,我哪有心思管你的事呀,再说硬要你说也罪过。”沙托夫蓦地从长凳上站起来。“把身体抬起来点!”他怒气冲冲地从我身下抽出了长凳,端起来,把它放回了老地方。
“他快回来了,别让他看出来;我们也该走了。”
“啊呀,你老是忘不了我那奴才!”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霍地笑道,“怕他!好吧,再见了,两位嘉宾;不过请等片刻,我有话告诉你。不久前,这个尼雷奇跟房东菲利波夫那个红胡子到这儿来看我,那时候我哥正冲我嚷嚷。房东就一把抓住他,把他在房间里拖着走,我哥就叫:‘不能赖我,我是代人受过!’就这样,你信不信,我们大家简直笑弯了腰……”
“哎呀,季莫费耶芙娜,要知道,这是我呀,不是那红胡子,不久前是我拽住他的头发,把他从你身边拽开的;那房东,前儿个来找你们,对你们骂骂咧咧的,你搞混了。”
“让我想想,我还真弄混了,也许真是你。好了,为这些小事争什么呀;谁把他拽开的,在他还不全一样。”她笑道。
“咱们走吧,”沙托夫蓦地拽了我一下,“大门响了;碰到咱俩,又得揍她。”
我们还没来得及跑上楼梯,大门处就传来了醉醺醺的喊叫声以及一连串的骂人声。沙托夫让我回到他的房间,锁上了门。
“如果您不想惹出是非来的话,那您就在我这里稍坐片刻。听,像个猪崽子似的狂叫,想必又绊在门槛上了;每次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但是,不闹出点事情来,他是不会干休的。
六
沙托夫站在锁着的房门旁,侧耳向楼梯倾听;他蓦地跳到一边。
“上楼了,我早料到会这样!”他悄声道,怒形于色。“说不定现在要吵到半夜,甩都甩不开。”
响起了几声有力的敲门声。
“沙托夫,沙托夫,开门!”大尉吼道。“沙托夫,朋友……
“我来向你问好,
“我要告诉你太阳已经升起,
“它那炽——热的光,
“已在……林间的树梢……跳跃。
“我要告诉你我已经醒了,鬼把你抓了去。
“我整个儿醒了……在那树枝下……
“好像挨树条鞭抽似的,哈哈!
“每只小鸟……都口渴。
“说什么我要喝,
“喝……不知道要喝啥。
“啊,让这混账的好奇心见鬼去吧!沙托夫,你明白,活在世上有多好吗!”
“别理他。”沙托夫又对我悄声道。
“开门呀!你明白吗,在人类中……还有比打架更高级的东西了;也有正——人——君——子时来运转的时候……沙托夫,我心好;我原谅你……沙托夫,让那些传单见鬼去吧,啊?”
沉默。
“你明白吗,蠢驴,我爱上了个人,我买了燕尾服,你瞧,凝聚了爱的燕尾服,十五卢布;大尉的爱要求恪守上流社会的礼仪……开门呀!”他突然野蛮地吼道,用拳头疯狂地打门。
“见你的鬼去,滚!”沙托夫猛地吼道。
“奴——隶!农奴,你妹妹也是个女奴和婢女……女贼——!”
“可你出卖了自己的妹妹。”
“胡说!我受了冤枉,其实,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说明白……你明白她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沙托夫突然好奇地贴近门缝。
“你明白吗?”
“我会明白的,你说吧,什么人?”
“我就敢说!我任何时候都敢当众说出一切……”
“我看你未必有这胆量。”沙托夫激他,同时向我点头示意,让我也注意听。
“你说我不敢?”
“你要是不怕老爷的鞭子,你说呀……你是个胆小鬼,还大尉呢!”
“我……我……她……她是……”大尉用发抖的、激动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道。
“说呀?”沙托夫把一只耳朵凑上去。
出现了沉默,至少达半分钟之久。
“卑鄙,混账!”门外终于发出了声音,接着大尉匆匆朝楼下退缩,一面走还一面像茶炊似的呼哧呼哧喘气,每下一级楼梯都发出沉重的响声。
“不,他很狡猾,连喝醉酒也不会说漏嘴。”沙托夫离开了房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沙托夫摇了摇手,开开门,又开始倾听楼梯上的动静;听了很长时间,甚至还悄悄地下了几级楼梯。最后他回来了。
“什么也听不见,没打人;说明他干脆倒在地上睡着了。您该走了。”
“我说沙托夫,现在根据这一切我能作出什么结论呢?”
“唉,听便,你爱怎么作结论就怎么作结论!”他用疲惫而又厌恶的声音回答道,说罢又坐到自己的写字台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