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恶棍很多。”她声音急促而又痛苦地说道。她躺着,伸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好像害怕动弹似的,头仰在枕头上,稍稍侧向一边,目光疲惫而又火热地望着天花板。面色苍白,嘴唇干裂。
“你会意识到的,Marie,你会意识到的!”沙托夫叫道。她想摇摇头,作否定状,可突然她又出现了方才出现的那种痉挛。她又把头埋到枕头里,沙托夫见状急忙跑到她身边,都吓疯了,她又拼命抓住他的一只手,足有一分钟,把他的手都握疼了。
“Marie, Marie!但是,要知道,这病也许很严重,Marie!”
“闭嘴……我不愿意,不愿意,”她几乎狂怒地叫道,又仰面朝天,“不许您用您那种怜悯的神气看着我!在屋子里一边走一边随便说点什么,说呀……”
沙托夫惊惶失措地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您在这里做什么呢?”她厌恶而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在一个商人的账房里打工。Marie,要是我很想赚钱的话,我在这里也能赚到大钱。”
“这对您不是更好吗……”
“啊呀,你别瞎想了,Marie,我不过随便说说……”
“此外,还做什么呢?您在鼓吹什么呢?要知道,您是不会不鼓吹什么的;您就是这性格!”
“我在宣传上帝,Marie。”
“宣传您自己都不相信的上帝。这想法我永远无法理解。”
“咱们不说这个了,Marie,以后再谈吧。”
“这里的这个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到底是何许人呢?”
“这事咱们也以后说,Marie。”
“不许您对我说这样的话!这女人的死,可以说是这些人……犯下的暴行,此话当真?”
“肯定是这样。”沙托夫咬牙切齿地说。
Marie突然抬起头,痛苦地叫道:
“不许您再跟我谈这件事,永远不许,永远不许!”
于是她又倒卧在床上,那同样的痉挛引起的疼痛又发作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但是这一次她呻吟得更厉害了,变成了嚎叫。
“噢,这人真讨厌!噢,这人真叫我受不了!”她疼得打滚,疼得已经熬不住了,一面推开站在她身旁的沙托夫。
“Marie,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可以一面走一面说话……”
“难道您就看不出已经开始了吗?”
“什么开始了,Marie?”
“我怎么知道?难道这事我知道什么吗……噢,真该死!噢,这一切早该受到诅咒!”
“Marie,假如你能告诉我什么开始了就好了……要不我……要是这样,我怎么会明白呢?”
“您是一个远离现实的没用的人,就会耍贫嘴。噢,世上的一切都该死,都该受到诅咒。”
“Marie!Marie!”
他当真以为她疯了。
“难道您还看不出我正在经受分娩的阵痛吗。”她欠起身子,用一种可怕而又痛苦的、把她的整个脸都扭曲了的恼怒看着他。“让这孩子还没生下来就受到诅咒吧!”
“Marie,”沙托夫终于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叫道,“Marie……但是,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他蓦地明白过来,十分果断地抓起自己的帽子。
“我刚进屋的时候怎么会知道——难道我还会来找您吗?人家告诉我还要过十天!您上哪,不许您出去!”
“去请接生婆呀!我先去把手枪卖掉,现在最要紧的是钱!”
“不许您做任何事情,不许您去请接生婆,叫个女人来,叫个老太婆来,我钱包里还有八十戈比……乡下女人生孩子根本用不着接生婆……死了拉倒……”
“女人会有的,老太婆也会有的。不过我怎么能撇下您一个人呢,Marie!”
但是他考虑到与其以后留下她没人接生,还不如现在不顾她如何发怒先把她一个人留下,于是不管她如何呻吟,不管她如何愤怒地叫骂,他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两条腿上,他拔起腿拼命地跑下了楼梯。
三
先跑去找基里洛夫。已是半夜一点左右。基里洛夫站在房间中央。“基里洛夫,我老婆要生了!”
“什么?”
“要生了,要生孩子了!”
“您……没有弄错吧?”
“噢,没错,没错,她正在一阵阵疼呢……要请个女人。随便什么老太婆,一定要快……现在能找到吗?您不是认识很多老太婆吗……”
“很遗憾,我不会生孩子,”基里洛夫若有所思地回答,“就是说不是我不会生孩子,而是我不会做让人家生孩子的事……或者……不,这事我也说不清。”
“您想说您不会接生;但是我说的不是这事;我想请个老太婆,老太婆,请个女人,请个陪床的护士,女用人!”
“老太婆会有的,不过,也许,不能马上找到。如果您愿意,我可以……”
“噢,不行;我现在去找维尔金斯卡娅,找接生婆。”
“她是个坏蛋!”
“噢,对,基里洛夫,对,但是她最合适不过了!噢,是的,遇到这样的大秘密,一个新人就要出世了,这一切就不会有虔敬,不会有欢乐,只有厌恶、谩骂和亵渎神明……噢,她现在已经在诅咒他了……”
“如果您愿意,我……”
“不,不,可是当我跑去找人的时候(噢,我一定要把维尔金斯卡娅拽来),有时候您可以跑到我家的楼梯旁,悄悄地听听,但是不许进去,您会把她吓坏的,无论如何不能进去,只能听……以免万一出现什么可怕的事。嗯,如果出现什么非常情况,那时您就进去。”
“明白。还有一卢布钱。给。我本来想明天买只鸡,现在不买了。跑吧,拼命跑。茶炊整夜备用。”
基里洛夫对于有人要对沙托夫下毒手一无所知,即使过去他也从来不知道有多大危险在威胁着沙托夫。他只知道沙托夫跟“那些人”有些宿怨未了,虽然国外曾给他下过一些指示(不过这些指示纯属表面文章,因为他从来没有亲自参与过任何事),也多少与这事有点瓜葛,但是他近来已抛弃一切,抛开所有的任务,把自己完全排除在任何事情,首先是“共同事业”之外,一心过着静观内省的生活。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在开会时虽说曾叫利普京跟他一起去找基里洛夫,以便确认基里洛夫到时一定会主动承担“沙托夫一案”的罪责,但是他在跟基里洛夫说明情况时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到沙托夫,甚至没有作一点暗示——大概他认为这样做不策略,甚至认为基里洛夫也不可靠,倒不如留待明天当一切都办妥以后再说,这样基里洛夫也就“无所谓”了;起码当时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对基里洛夫是这么考虑的。利普京也清楚地发现,尽管基里洛夫答应了,却只字未提沙托夫,但是利普京当时心里正七上八下,所以也没有提出抗议。
沙托夫像一阵旋风似的跑到蚂蚁街,一路上诅咒着这段距离,简直跟看不到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