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那方向无声无息走来一道黑色身影。
来者正是刚才遁入楼中的黑衣人。离周怀玉十来步远的距离,便不再走近,因此清桐始终没能看清他的模样。只见他微一抱拳,回道:“禀大人,芙蓉阁内空无一人。但细观命案发生的地方,那口衣橱的四脚似有不妥。”
“怎么个不妥?”
“过于干净,应被人刻意擦拭过。”
“这么说,刚才窗内所见的身影,有可能就是那个擦拭橱脚之人了。他既能在芙蓉阁严加看守的情形下轻易进出阁中,又能躲过你的追踪,若不是身手极好,便是楼中之人。既然如此……”说到这儿将扇子霍地一收,周怀玉径自朝着黑衣人方向走了过去,“不妨趁着过会儿即将升灯,你我再去那地方仔细瞧瞧。”
话音未落,人已同黑衣人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留清桐一人在原地。
“升灯”是隐芳楼固有的传统。
每过一段时日,当楼中头牌美人盛装打扮出芙蓉阁迎客时,楼中便会升出所有宫灯助兴,热闹得如同过节一般。只是前些天柳芙蓉刚死,芙蓉阁内煞气未消,布置未改,即便是为了重振楼中生意,这样做未免过于不近人情了些?
想到这里,忽听见身后沙沙一阵风响,夹杂其间隐隐传来一道琴声,直听得清桐心神一荡。
从小到大她从没听过这样曼妙的琴音。
低沉婉转,仿若耳语,又似阎先生平日说话时那副恬淡温和的神情。不知不觉就循着它飘来的方向走了过去,穿过身后那道黑幽幽的竹林,发觉林子背后还有一条曲折蜿蜒的小路。
路的尽头不知通向何方,依稀可听见远处楼里的热闹声,但灯光却穿不透周遭繁茂的枝叶。
突然琴声又再度响了起来,轻缓悠扬的音律无声割裂了四周浓郁的黑,也让清桐一瞬间看清,就在离她不远处的一张石台边,低头静坐着一个人。
一个似乎很畏寒的人。这样炎热的夏季,他竟然全身裹在一袭冗长的袍子内。
长长的黑袍将他瘦削的身形笼罩得像道单薄的影子,在意识到清桐的视线后,他朝着琴弦轻轻一按,抬头朝她微微一笑:“一个女子跑到这种烟花地来,是打算寻什么样的乐子?”
清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那件细麻葛衫,困惑道:“你怎知我是女子……”
“你说话的声音和走路的样子。”
“可你怎会听见我的说话声?”
那人没有回答,只用他那双在夜色中幽然生光的眸子定定望着她,随后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句:“不错。”
不错什么?清桐没听明白。
正要继续追问,突然当头一声炮响,一片火树银花自头顶那片乌黑的天空中绽放开来。
伴着隐芳楼上一片丝竹唱乐声起,长长一排牡丹灯笼摇摇曳曳从那顶楼的回廊内伸展了出来。
登时火红的灯光璀璨,一瞬间将这烟花地染得一片妖艳。
当真是美不胜收。清桐正张大了嘴抬头呆望着,突然传出道极为突兀的尖叫声,令这本该无比绚丽的夜猛然变得狰狞起来:
“呀!死人啦!死人啦!隐芳楼的鬼又出来吃人啦!”
十三.
死者是柳月容。
应了隐芳楼大老板罗文修的邀请,前往他书房内的柳月容,却被送茶的丫环发现她死在通往书房的那道回廊中间。
尸体紧抱着一棵铁树站着,神色仓皇,仿佛抱着根救命稻草。让人惊恐的是,她死后那张脸同她姐姐死去时一样,满脸皱褶,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若不是窦香玉眼尖,几乎没人能认出她来。
但跟柳芙蓉不同的是,柳月容的尸身上一滴血都没有。
没有伤,没有血,那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仵作在反复验查了她的尸身后,不无疑惑地对周怀玉说,她是疲劳过度,力尽衰竭而死的。
好端端一个年轻女子怎会力尽衰竭而死呢?
她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让她不好好在罗文修的书房里待着,而要一路奔跑至回廊内?
仵作无法作答。
他也根本说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骤然间竟能苍老成这种样子。难不成真是逗留在隐芳楼里的鬼魂何小芙所为?
周怀玉显然不会苟同。
在仵作满是困惑地再次去查验那具尸体时,他的目光却投注在闻讯而来的隐芳楼大老板罗文修身上。他留意到,当罗文修来到此地的一瞬间,那些被迫等待的问话者原本焦躁惊恐的情绪立即散去,一个个变得异样安静,目光闪闪烁烁游移在他身上,似乎头一次见到这位大老板真身一般,满是诧异和惊艳。
惊艳,怕是因为这位罗老板长得实在妩媚。
在见到他之前,周怀玉全然想象不出一个男人能妩媚到如此地步,简简单单一身黑袍,简简单单一束黑发,甚至不见他五官有特别标致的地方,但一举手一投足,目光不经意一转间,却能生生看得人心里销魂般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