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性格色彩中还有另一方面,她有那么一股“疯”劲。这“疯”劲从何而来?因为她对今天的幸福生活感到由衷喜悦,对公社大家庭感到温暖信赖,她不能不处处流露出自己的激情。她和年轻的媳妇碰在一起,总是爱笑爱闹,你可以说她幼稚,也可以说她天真。就像一个孩子闯进百花盛开的花园似的,高兴得不得了,她蹦蹦跳跳,吵吵闹闹,才能表达自己的欢乐。她感到委屈,便哭鼻子,一朝疙瘩解开,便又拭干眼泪,咯咯大笑起来。她和孙有婆吵了,和大凤吵了,和自己的丈夫吵了,不管如何吵吵闹闹,总是那么心地坦荡,从不记仇;她和孙有婆吵了,但是她不放在心上;她和大凤吵了,但主动上门,请求人家原谅,大凤虽在生她的气,她看到大凤作的小虎头鞋可以立即真心地欣赏赞美。她和孙有婆吵架的第二天,桂英心里很歉然,她反倒在大门口随便哼唱着,修着镢头,你看她对桂英怎么说的,“我呀,才不往心里去呢,这个耳朵进去,那个耳朵出来”,说完又咯咯地开怀大笑起来,你能说她没有一股可爱的“傻”劲吗?影片上映之后,作者曾写信给我说:“如果能在某些地方,再表现她‘疯’一些、‘傻’一些、‘嫩’十些、毛手毛脚一些,就能更好地体现出李双双在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就能更好地体现李双双纯真的本色和浑朴的美!”可惜在这些方面,我是表达得很不足的。 电影的表现领域是无限广阔的。既能包括千军万马的活动,又能表现细如发丝的变化。所以演员创造人物,不单要从大处着眼,也还要从小处着手。特别是电影的近景、特写镜头,可以把一些细致的表情:一举手、一投足、一次呼吸……突出在银幕上,给观众造成极其强烈的印象,有些观众看过电影之后,可以把一些人物忘掉,把主要情节忘掉,但是对一些生动的镜头细节,却会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因此作为电影演员,必须想方设法,既要注意镜头连续动作中的表现力,也要追求每个镜头细节的真实性与生动性。 例如喜旺第二次回家,双双推开大门看见喜旺时的情境,文学剧本是这样写的: 突然,从喜旺家里传出一阵清脆的劈柴声,这声音吸引住双双,她加快了脚步。 劈柴声继续啪噼啪噼地响着,双双几乎像飞跑似地向家门口冲去。 推开大门,院子里的情景使她呆住了。 喜旺光着膀子,抡着大斧,正在劈柴。他好像要把这段负疚、惭愧、暴躁的心情,都劈在这块木头上似的。 小菊在一旁帮着爸爸,拾着地上的碎柴。 双双为此情景深深地激动,她无力地将右手扶着门框,又把头倚在手上。 —————— (剧本摘选结束) 这种描写确实十分迷人。但是“将右手扶着门框”这一细节,在表演上却费了不少周折。第一次拍摄的时候是这样处理的:我半信半疑,又惊又喜,到了家的门口,猛听到院子里一阵清脆的劈柴的声普。我被这种声音所吸引,脚步反而放慢下来。但当我意识到喜旺真的回来了,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向着大门冲去。我把门推开,一只脚随之自然地跨进门去,喜旺正抡着斧子劈柴,对着这种情境,我呆住了。我按着剧本的提示,用手扶着门框,头又靠在手……作为一个单独的静止的镜头,为了表现双双这时复杂、激荡的感情,这个手扶门框的姿态的确很美。但是,作为一个连续的动作来处理,我要把猛劲推门的手缩回来,将跨进门槛的脚抽回来,然后才能扶着门框,将头靠在手上。我演了几次,颇有“缩不回去”之感。外在的动作要用内心的感情来推动,在这种情境和心情之下,这个动作幅度显得很大,我感到缺乏一种内在推动的因素。因为喜旺夫妇的别离不是三年五载,喜旺离家之后,他的必将回家,也在双双意料之中。她见到喜旺,自然很激动,但不可能做出好像跑到外边去哭一场,或做出其他强烈的动作。这个镜头直到第三次拍摄,我们才忍痛将剧本中提供的动作改掉。改为我用力推开大门,猛然见到喜旺,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我愣住了,我抑制不住惊喜和激动,但是马上又有点心酸,看着喜旺那身又破又脏的衣服,看着那股显然在发泄着内心复杂感情的劈柴的劲头,我的眼睛有点模糊了,我的全身顿然不能自持,就势地无力地将头靠在门……现在看来,这样处理这个细节,还是比较其实顺畅的。 在戏中,还有许多生活动作,烙饼、擀面、作袜底等等。看起来是生活细节,但也是不容忽视的。譬如双双从水渠工地回家,喜旺已经躺在炕上。这时双双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动手做面。我要表演一个麻利的农村妇女在厨房里烧饭的动作,是经过一些观察和练习的。我从走近灶边,揭开锅盖,倒进开水,以至从盆里取出面团,围上围裙,紧张地擀面、切面等等,就像“流水作业”一样,动作要很自然、衔接、熟练。实际上这些动作虽然经过多次的排练,我无法作到和农村妇女一样的好,但演员的信念和内心真实感,使观众相信了我,这些生活细节就变成演员体现双双勤劳、利落的有利手段。 影片里有许多动作细节,选择得不够真实恰当,现在看来,仍有余憾。如在公社办公室的那场戏里,双双走上台阶,正想找人,找不到人,便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和下巴,轻轻地扇着风。其实,双双这时刚赶完路,浑身正热,以她的性格和心情,她不应有这种轻轻扇风的“优美”动作,脚步也显得有些轻俏,她的动作如果泼辣一些,拿起手帕,用力地在脸上擦汗,岂不更好? 又如评议救济工分那场戏,我对规定情境的感受不够鲜明,因之有些表情细节也不够准确。这时我(李双双)已是一个妇女队长,并且是第一次参加干部会。整场戏我应该带着这样的自我感觉进行,而现在喜旺在桌子下面用脚碰我,我照例予以“回敬”,和喜旺的性格冲突是点出来了,但在表情上应该有新鲜感,不能老像家里那样半斤对八两地对峙。 双双是个爱吵爱笑的人,她吵得多笑得更多,剧本上时常提示说:“她又笑了起来”。“笑”是动作细节,如果碰到该笑的地方就听其自然地笑,影片连起来看,必然会嫌单调。就像演《母亲》时,我给母亲的哭排队一样,我把双双出声大笑的地方也排了队,共有二十余处之多。例如: 和孙有婆吵架,说得开心,说得爽快,自己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推倒喜旺之后带着眼泪大笑。对桂英谈到跟她妈吵架的事时说:“……这个耳朵进去,那个耳朵出来!”说后不禁好笑。故意拉着桂英对二春说:“别发愁,我替你找一个对象!”一边作弄地笑。在棉田田头和彦方嫂推推让让,开心地笑。听了公社书记说嘴快好,出乎意外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