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五八年,当我和李准同志还不熟识的时候,有人转告我,他想写一个农村的喜剧,其中有我可以演的角色,只是担心我能否泼辣得出来。 一九五九年的春天,在北京见到李准同志,他对赵丹、郑君里、赵慧琛和我这几个拜访者,像讲起自己的熟朋友似的,描绘着李双双和孙喜旺,我们都被这有趣的一对人物吸引了,不禁也和他一同编起情节来。 一九六〇年三月号的《人民文学》上,《李双双小传》小说发表了。我像见到旧友故知似的,一口气读了下来。作者长期深入农村,对农村有深厚的感情,有丰富的生活积累和敏锐的观察力,他善于在细小平凡的事物中发现闪光的东西。小说有着一股清新的魅力,那么引人入胜地将我们带进新农村,我们在忍不住的笑声和赞叹声中,多么欢欣地结识了新农村中的新人物。如果这小说改成电影,我多么愿意演这个李双双啊! 李准同志是个快手,虽然当时他在病中,还是很快地将电影剧本写成了。但大家对剧本的评论,却有很不相同的意见。有些同志认为改编电影不合适,矛盾冲突不尖锐,没有中心事件,对话太长,这都是电影的致命伤,作为电影文学看是好的,但担心形象化之后站不住。另外许多同志却表示很喜爱,譬如赵丹同志说,双双纯洁无私,是个水晶似的人,喜旺有趣多彩的性格引起他强烈的表演欲望。这样生动的两个人物能在电影上出现,在性格刻划上可以算个尖端。这评语恰合我的心意,使我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我抱着闯关的心情,开始了《李双双》的扮演工作。 在投入创作之后,新困难新问题接连不断,如果将我们平时关于创作上种种问题的探索和争论都记录下来,真可以出一本几十万字的厚书。我深深体会到,越是外部戏剧性不强的戏越难演,越是不概念化的人物,尤其是工农兵的新人,越容易演走了样。这个平平常常的李双双,生活在平平常常的生活中,展开矛盾冲突的主要对象是自已又恨又爱的丈夫,我感到表演分寸是那么难以掌握,非重即轻,非多即少,平淡和动人之间,似乎只差着一线的距离。 《李双双》在全国上映之后,广大观众欢迎的程度是超出我们原来估计的。尤其使我兴奋的是得到人民公社社员们的赞扬和欢迎。对于我的表演工作部分的肯定更是出乎我的意外。就像个并不熟练的主妇一样捧出一盘菜来,客人们说好,她倒有点茫然,因为在厨房里她忙得团团转,手指也切破了,并且从半生半熟起就不断地尝味调料,把自己的头也弄晕了。 现在我更深切地认识到,观众迫切期待同时代的新人在银幕上出现,即使艺术形象还不十分丰满,他们也会由衷地为他们热情鼓掌。观众热爱李双双,因为李双双的新品质也在他们自己的身上成长,并不计较在李双双的性格里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观众也同样不计较我们在工作里的弱点,而主要看到我们在热情地歌颂新人,努力塑造了我们同时代人的先进形象。 在同志们的催促下,我愿将这次工作中一些经验教训,心得体会,如实地写出来。既算不得总结,也谈不上理论。要演员写自己是如何创造人物的,是件难事,起码我自己就觉得辞不达意。但我还是尽量地写,目的是向更多的同志求教,以便得到更多的帮助,使我今后能在塑造新人物方面提高一步。 二 在谈如何表演李双双之前,我愿意先谈谈在拍影片过程中,我最喜爱和推崇的“集体钻研剧本”的办法。 解放后,我们有了优越的工作条件,不像解放前演员接到剧本后,只能各搞各的,专等“摄影棚意见”。现在我们总是要对剧本的主题思想、故事情节、矛盾冲突、以及角色的思想感情和性格特征等等,进行一番研究分析和酝酿设计的工作,然后才正式进行拍摄,摄制组的日程表上将这些内容都归入“拍摄前的准备阶段”,但如何进行准备?每个摄制组的方法却很不同。在大跃进以前,摄制组的一般情况,演员除根据剧本下生活及试妆造型外,在准备阶段属于理性分析的工作做得多。有一系列的座谈:谈剧本主题思想,谈人物设计,谈下生活的体会,导演谈“导演阐述”等等。有的导演将主场戏进行排练,有的则完全由演员去埋头酝酿设计。当演员真正进到摄影棚拍戏以后,时常出现这种情况:导演要花许多时间在镜头前启发和纠正演员,演员也要向导演和同场演员解释自己的表演。尽管原来理性分析是一致的,具体形象化之后距离却很大。碰到修养差点的,说不定会当场相持不下,争论起来。 演员不能要求电影像话剧一样,经过长期排练把一切都肯定下来再进行拍摄。况且许多情绪气氛渲染的戏也很难完全通过排练获得。演员要付出艰苦的劳动,反复钻研剧本,通过字里行间,能使自己在视象里看到未来影片和角色的影子,这才有了在银幕上塑造鲜明形象的先决条件。 剧本是基础,是一部影片成败的关键。假如说剧作家用语言文字来创造角色的范本,那么,演员必须以自己的至身心给以再创造。这“再创造”不是“图解”,不是“照着单子形象化”,而要进行一番“绘声绘色”“设身处地”的想像与体验的工作。这样的工作以什么方法进行才更有效呢?我参加过不同的摄制组,以各种方法进行过准备。我越来越明确地感觉到,依靠集体的力量进行工作,比单靠自己关门埋头钻研,收效要大得多。尤其在塑造时代的新人方面,热热闹闹的创造气氛,就比冷冷清清的创作环境更有利于我获得角色的自我感觉。 我总忘不了一九五八年的冬天,我在安徽农村拍《三八河边》的情景。由于任务的急迫,以及大跃进轰轰烈烈气势的感染,使我们不能关起门来按步就班地进行准备工作。我们边下生活,边研究剧本,边准备随时拍外景镜头。我们上午劳动,下午逐场地研究剧本。我们不作单纯的理性分析,而更多是各以角色的身分在说话,我们通过研究具体的戏和反复琢磨台词;把各人对规定情境的设想,脑中出现的视象,对于其他角色的想法和要求,都形象地谈了出来。在生活里得来的感受也相互补充、丰富,使戏里提供的场景、人物,在大家的视象里共同活跃起来。我们这样有声有色地准备剧本,又是研究,又像集体在说书。不单演员们情绪很高,连摄制组其他部分的同志也深感兴趣。我们的准备时间虽短,但得到的是落实的形象的东西,直接有助于我们体现人物。并且通过这样的活动,不管戏多戏少,都全面熟悉了剧本,对整体有了较明确的认识,对人物产生了感情,并且一开始就在和对手交流之中孕育着角色。 经过这样的合作,同志之间的关系也不同了。在生活里,大家的感情也亲密起来,我们演“一窝子女人”的全部女演员,住在一间大屋子里面,有说有笑,格外亲热。在闲谈之中也会不由自主地谈起戏来。我们有时还抓紧时间进行一些小互助组的活动,和有戏的对手,更仔细地琢磨戏,使人物关系以及行动脉络更加清晰起来。从银幕效果来看,《三八河边》的演员表演是和谐统一的,并且相互陪衬,显出不同的性格色彩。这使我体会到群众路线的力量,即令在创造领域里,也会发挥积极的作用。它不仅不妨碍我们进行个人钻研,而是为个人钻研提供开阔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