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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芳:扮演李双双的几点体会(5)

时间:2022-05-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张瑞芳 点击:

  ……

  把这么多笑排在一起,就使我便于研究比较,琢磨双双在不同的情境下,为什么笑?对谁笑?怎么笑才更好?根据这些“为什么”,再进一步揣摩笑的声调、分寸和色彩。尽管这些笑的动作细节,是在拍摄时接受现场刺激的自然流露,但经过事先的研究琢磨,更有把握展示人物性格,增强感染力量。

  我也时常把拍一部电影比作奏一支交响乐。剧本是总谱,导演是指挥,演员是演奏员,场景和镜头是章节和音符。在演奏时,不管你是第一提琴手也好,是专管打击乐器也好,观众听到的是整个交响乐。所以演员的表演,要非常注意整体节奏感。

  电影是分切拍摄,完成之后才连续放映的。一个半小时的电影,我们要分几百个镜头拍摄。在电影上一闪即过的镜头,我们要工作好几个小时,并且次序颠倒、地点转换、断断续续要花好几个月或更长的时间,因此演员很容易失去整体的感觉。所以导演要掌握全面,对未来影片要心中有数,演员在表演时,也要根据导演的意图,整个戏的总谱,影片的节奏、气氛,以及每场要完成的主题任务,来考虑表演分量和体现手段。如果每个镜头都使足了劲,做足了戏,拿出自已认为最精彩最性格化的动作,即令每个单独镜头分开来看都很不错,连接起来之后,却往往有平板、紧张之感。如果把每个镜头都当成独立存在的单位,每个镜头都平平稳稳从头做起,不管表演多么细致,连起来看却没有了节奏。演员应当像唱自己最熟习的歌一样,不管从哪一句、哪个拍子开头,心中都有整支歌的韵味和节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总喜欢不断地看剧本,甚至在拍摄进行中也如此。我把拍过的戏和未拍过的戏连在一起去考虑,把自己的戏和别人的戏连起来去琢磨。因为演员必须时时记住给观众以一个生动、完整的印象。

  所以,当別人对我一场戏或一个镜头的表演提意见时,我不愿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而是想想前边,看看后面,然后再决定如何改正。有时我也会向导演提要求:请允许我在这个镜头里只简单地看一眼,其他什么都不表演;有时也会预先声明,在这个镜头里,请不要嫌我夸张,因为这将是我整场表演中的最强音。

  花了许多笔墨,仍感说不清自己创作是如何进行的,这很难像介绍车间操作规程那样井井有序,况且在创作上,各人有各人的方法,各人有各人的习惯,根据不同的角色,也会有不同的处理。不管用什么办法,我的目的是想使自己尽量获得比较充分的创作信念,希望从大处到小处,不要有空白,不要有明知过不了关的地方,并且尽最大的可能,使人物更鲜明生动一些,更其实感人一些。

  四

  李准要把《李双双》写成一部反映农村的、具有民族风格的喜剧,从现有的文学剧本来看,应该说,他已基本上达到了自己的愿望。但是,我们摄制组在处理这种样式的时候,由于认识和经验的问题,却有过一些摇摆。

  从理论上谈,样式是作品的艺术形式。既是形式,必为作品内容所决定。开宗明义给影片确定一种样式,使每个参与创造的部门和人员都考虑到样式的特点,这样才更有利于创作出一部样式特征鲜明、艺术风格统一的作品。但是我们的思想有障碍,提起喜剧,首先就想到“夸张”“噱头”,想到“趣味”问题,担心搞不好就会丑化了农民形象,不如“老老实实”更有把握些。所以开始时我们没有正式承认《李双双》是部喜剧。后来管它叫“性格的轻喜剧”,解释为“性格矛盾的、带喜剧因素的剧”,实际上是徘徊于正剧与喜剧之间。

  作为一个演员,我对喜剧这种样式还不熟悉。我过去演的多是正剧,解放以前,更多的是演悲剧。今天要我通过喜剧的样式创造同时代人的光辉形象,这就在我的面前提出一个重要而又艰巨的课题。

  根据作者的风格,《李双双》这部戏的调子应该轻快、明朗、富有风趣。我们演员应该像在一个碧波万顷、水平如镜的湖面游泳一样,不管你游的是优美的蛙式,还是活跃的蝶式,总要轻快地浮在水面,但是我们却像习惯于潜泳的人们,喜欢钻入水底,而且往往钻得那么深沉,搞得自己十分憋气。

  举几场戏的改动和补拍,可以看出我们在样式上摇摆和探索的过程:

  喜旺第一次回家的那场戏,我们朝着正剧的逻辑走。最早是这样处理的:喜旺回到村子,走到饲养室外,目送金樵和孙有走了之后,抱了被子,非常犹豫。他猛一抬头,看见双双站在院子门口,满面含嗔地望着他。喜旺这时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正在左右为难、手足无措的时候,双双抢着上前,夺过喜旺手里的棉被,一语不发,扭头就走。喜旺抱起女儿跟着双双走回家来。谁知一入家门,孙有夫妇正在那里大吵大闹。他们说双双管得宽,不该拆散了桂英的亲事。喜旺不知如何是好,但当看到金樵那鼓动性的眼光,他把小兰放下来了,他分开众人,向前走去。这时是一个跟拉的镜头,院子里显得很空,其他人物都呆然木立,只有喜旺咬紧牙根、握紧拳头,额上暴着青筋,带着很多的潜台词,步步向着双双进逼。看着仲星火那副表情,简直非在众人面前当场把我捏死不可!紧接着,推镜头反过来推成我的头部特写,这时,我的眼神是正气凛然,不可侵犯,是一副坚决与旧势力作不可调和的斗争、一不成功就从容就义的样子。当时设想,孙有夫妇居然找上门来讲理,这在农村是非同小可的事!在这个规定情境中,一方是孙有夫妇、金樵和喜旺一共四人,一方是光荣孤立的双双,这四比一的压倒优势,是对李双双的严重考验。所以我要“坚持原则、经住考验”,突出双双坚韧不拔、勇于斗争的性格。这些镜头演员演得很真实,拍得也好,但和整个剧本的格调不合。这一场戏,喜旺一出场,实际已在一种喜剧情境之中。根据他的性格与双双喜剧性的人物关系,这时他恐怕是心痒难熬地想回家,“想回家”才是他的主要动作。仅仅因为怕在老婆的面前坍台,所以才在饲养室的门外,踯躅徘徊。但是突一转脸,双双来了。见了双双,他最初的表情是什么?难道一点也不高兴?他的脸色蓦地一变,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难道不是故意装给老婆看的?双双不由分说,一把夺过棉被,难道喜旺一点也不感到惊喜?他转而去亲孩子,难道不是内心情绪无处发泄的体现?他那偷偷回头一看,说明了什么心情?当他看到没人发觉,为什么那么三步两步兴冲冲地跟在双双的后面走了?……弄清了这些问题,也就较准确地找到了内心依据和形体动作。这时双双的眼神不是愤恨,而是期待并且略含抱怨,她的潜台词应该是:“怎么?你还不回家吗?”根据这样的逻辑走,发展到后面在院子里的那场戏也不应该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像我们命名那场戏为“不屈”一样。这既不符合喜剧的格调,为人物关系也给搞乱了,哪能看出一点儿又恨又爱、又吵又好的微妙的夫妻关系呢?这场戏后来重新拍过,处理成为:在院子里,双双理直气壮地回答孙有婆,最后说句“……你们桂英跟二春好,你们真的不知道吗?”言外之意是现在是新社会,你们还包办婚姻!这句话马上击中要害,孙有婆瞠目结舌,登时语塞,只好用眼光望着孙有求助,孙有和金樵转而用眼光胁逼喜旺,这个软弱、怕事的喜旺在这种形势下,才被迫向着自己的老婆冲来,同样一种走向老婆的动作,但是喜旺这时已经是色厉内荏,自觉理亏,他虽跑得急,但一见双双故做不屑状,只能无可奈何地点着她的鼻子连声:“你,你……”下面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这样找到较恰当的喜剧逻辑,才更准确地表现了人物关系和规定情境。为了取得教训,加深印象,我们自嘲地把拍坏的这场戏叫做“奥赛罗与刘胡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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