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就没说到母亲的事,”我厉声插话道,“要知道,妈妈,我把丽莎看成是第二个您。在善良和性格上,把她培养得这么美,这么好,想必您自己从前就是这样的,现在是这样,从现在起,将来也永远是这样……我只是讲外表和风度,讲那些上流社会的蠢事,但是这又必不可少。我恼怒的只有一点,韦尔西洛夫听到你提到瓦辛时说他们,而不是说他,根本就不予纠正——他对我们是多么傲慢和满不在乎啊。正是这点使我的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又粗又笨,像头熊,居然还教别人风度。以后不许你,先生,再当着母亲的面说‘韦尔西洛夫’长‘韦尔西洛夫’短的,有我在场也不许,——我受不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两眼圆睁地喝道。
“妈妈,我今天领到薪水了,五十卢布,您收下吧,劳驾,给!”我走过去,把钱交给了她;她又立刻惊慌起来。
“啊呀,我不知道该不该拿!”她说,仿佛生怕碰到钱似的。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妈妈,如果你们俩承认我是这家的一分子,是儿子和哥哥的话,那……”
“啊呀,我对不住你,阿尔卡季,我得向你承认,我很怕你,怕……”
她说这话时带着一种胆怯而又巴结的微笑,我又不明白了,于是打断了她的话:
“顺便说说,您知道吗,妈妈?今天法院已经判决了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和索科尔斯基家的那场官司?”
“啊,知道!”她叫起来,由于害怕,她举手当胸,合掌作恐惧状(她惯有的姿势)。
“今天?”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整个身子猛地抖了一下,“这不可能呀,他会先告诉我们的呀。他告诉你了?”她转过身来问母亲。
“啊,没有,没说是今天,没说这事。我担心了整整一星期。哪怕输了也不要紧,我也会祈祷上苍,只要心里能放下这块石头,跟过去一样就行。”
“那么说,他也没告诉您,妈妈!”我叫道。“这人呀,真是的!是对我们满不在乎和傲慢无礼的典范;我刚才怎么说来着?”
“怎么判决的,判决什么了?谁告诉你的?”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气势汹汹地问道。“快说呀!”
“这不是,他不是自己回来了!他会告诉你们的也说不定。”我听见走廊里传来他的脚步声,说道,说罢便赶紧在丽莎身旁坐了下来。
“哥哥,看在上帝分上,别吓着妈妈了,对安德烈·彼得罗维奇要忍让些……”妹妹对我悄声道。
“行,行啊,我就是因为这事回来的。”我握了握她的手。
丽莎很不信任地望了望我,她说的也对。
二
他扬扬得意地走了进来,得意得甚至认为根本无需隐瞒自己的心情。一般说来,在最近这段时间,他在我们面前已经习惯于熟不拘礼地畅所欲言了,不仅暴露自己做的坏事,甚至也暴露人人都害怕的荒唐的事;而且他也完全意识到,我们将会了解一切,直到最后一个细节。最近一年来,按照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说法,他在衣着上变得不修边幅了,很邋遢:他一向衣冠楚楚,但穿的都是旧衣服,不够讲究。这是实话,他情愿两天换一次内衣,这使母亲很难过;她们认为这是一种牺牲,这在那些忠心耿耿的女人们看来,简直是一种壮举。他戴的礼帽,一向都是那种黑色的宽边软礼帽;当他在门口脱礼帽的时候——他那十分浓密但又明显斑白的头发中,总会有一整绺头发在头上竖起来。我很爱看他脱帽时竖起的头发。
“你们好,大家全在座,连他也厕身其中?还在前屋,我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似乎,在骂我吧?”
他心情愉快的特征之一,就是开始挖苦我。自然,我没有回答。卢克里娅走进来,捧着一大纸袋买来的东西,放桌上。
“胜利啦,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官司打赢啦,至于上诉,当然,公爵家是不敢的。这场官司我打赢啦!我立刻就找人借了一千卢布。索菲娅,放下手里的活,别费眼神啦。丽莎,刚下班?”
“是的,爸爸。”丽莎挂着亲切的笑容,回答道。她管他叫父亲;我是无论如何不肯屈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