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一事实是否众所周知……是不是这样,”我喃喃道,“但是我觉得奇怪,您居然认为这一切非常自然,然而,不多久以前,克拉夫特还在我们之间坐着,说话和表现激动,不是吗?难道你对他就不感到惋惜?”
“噢,当然惋惜,但这完全是另一回事。但是,不管怎么说吧,克拉夫特自己是这样来描述自己的死的,认为他的死是逻辑的必然结果。原来,昨天在杰尔加乔夫家,提到他时所说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他身后留下了这么一个笔记本,里面全是些科学结论,说什么根据颅相学和颅骨学,甚至数学,俄国人是二等人,因此,作为俄国人就根本不值得活下去。如果您不反对的话,这里最具特色的一点是,一个人可以作出任何逻辑结论,但是由于这一结论,你就冷不防地开枪自杀——这种事当然并不常有。”
“至少应当对这种人致敬。”
“恐怕还不止他一个。”瓦辛委婉地说,但是,很清楚,他还暗指愚蠢或者缺乏理性。这一切都使我感到恼火。
“昨天,您自己也说到过感情的问题,瓦辛。”
“现在我也不否认;但是根据业已发生的事实可以看出,他在某些方面是大错特错了,因此,如果严肃地来看这问题,就不由得会使人甚至把怜悯心也都给挤出去了。”
“我说,方才根据您的眼神我就看得出来,您将会非难克拉夫特,为了不听到您的非难,所以我没有征求您的意见;但是您却自己把它说了出来,因此我无可奈何地只好同意您的看法;不过我对您不满意!我可怜克拉夫特。”
“要知道,我们扯得太远了……”
“是的,是的,”我打断道,“但是,至少,令人感到安慰的是,常常,在这种情况下,还健在的人,他们可以对死者品头论足,可以在心里说:‘虽然这人开枪自杀了,尽管让人感到十分惋惜和体谅,但毕竟我们还活着,因此也就不必太悲伤了’。”
“是的,这是不消说得的,如果从这个观点……啊,您似乎在开玩笑!而且说得非常聪明。我一向在这时候喝茶,我立刻让他们拿茶来,您大概会陪我喝会儿茶吧。”
他说罢就出去了,用眼睛打量了一下我的皮箱和包袱。
我还真想说几句刻薄话,替克拉夫特伸冤;我还真说了,还说得很成功,但是有意思的是,我说:“我们这些人还活着呢。”起先,他竟对我的这一想法当成了认真的想法。但是,是不是这样呢,反正他在所有方面都比我正确,甚至在感情上也如此。承认这点,我并没有什么不高兴,但是我又坚定无疑地感到,我不喜欢他。
当端上茶来以后,我向他说明,我想请他略尽地主之谊,容我在他这里就住一夜,如果不行,也请直说,我可以去住客栈。接着我就向他简短地叙述了我来此借宿的缘由,说得很坦率,也很简单,我说我跟韦尔西洛夫彻底吵翻了,但是我没有细讲事情的经过。瓦辛注意地听了,但是他毫不激动。一般说,我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虽然回答得很亲切,也很周全。关于信的事,我只字未提,虽然不久前我还拿着信去找过他,想听听他的意见;而我把不久前的那次来访,说成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拜访而已。因为我向韦尔西洛夫作过保证,除了我,谁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一封信,因此我认为我没有权利向任何人公布有关这封信的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特别不乐意把有些事告诉瓦辛。我说的是有些事,而不是说别的事,我讲了不久前发生在走廊里和发生在女邻居家的事,直到最后,这个女邻居又出现在韦尔西洛夫的寓所,我讲的这故事却引起了瓦辛的极大兴趣。他听得非常用心,尤其是关于斯捷别尔科夫的情况。关于斯捷别尔科夫一再问我有关杰尔加乔夫的事,他又让我重复了两遍,甚至陷入了沉思;话又说回来,最终他毕竟还是付诸一笑。这一刻,我忽然觉得,任何事情在任何时候都难不倒瓦辛;然而,我记得,我关于这事的最初看法,在我当时看来,乃是对瓦辛的极大赞誉。
“总之,我从斯捷别尔科夫的谈话中,还是听不出太多的东西,”我最后对斯捷别尔科夫下结论道,“他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他身上似乎有某种浮躁的东西……”
瓦辛立刻板起面孔,作严肃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