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我最后一交去找那商人,在他那儿大哭了一场,他说:‘好嘛,’甚至都不听我说话。然而,我必须向你们承认,因为我们没打算在这里长住,所以早就身无分文了。于是我开始点点滴滴地拿衣服去当:就靠典当为生。我们把身上的东西都当没了;她甚至把自己的最后一件内衣都交给了我,见状,我落下了伤心的眼泪。她气得一跺脚,跳起来,自己跑去找那商人去了。这商人的老婆死了,尚未续弦,他跟她谈了一会儿,说:‘您后天五点钟来吧,说不定我有话要对您说。’她回来了,很开心:‘他说,他也许有话要对我说。’唔,我当然很高兴,可是我心里却猛地打了个激灵,我想:该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吧,但是我又不敢问。到了后天,她从商人那儿回来,满脸煞白,浑身发抖,扑倒在床上——我一切都明白了,可是我不敢问。你们猜怎么着:这强盗拿出了十五个卢布,递给她,说什么如果‘我发现您真是个黄花闺女,还可以再添四十卢布’。就这么恬不知耻地当面对她说这话。她对我说,她立即向他冲了过去,要跟他拼命,可是他却把她一手推开,跑进了另一个房间,甚至锁上了门,把她关在门外。然而,不瞒你们二位,说句真心话,我们几乎已经揭不开锅了。我们把一件皮袄,是兔皮的,拿出去卖了,然后她就到报馆,登了一则求职启事,声称,她能教所有的课,并能教算术:‘哪怕每堂课只给三十戈比也成。’我瞧着她那模样,她婶儿,直到临出事前,我心里都觉得害怕;她什么话也不跟我说,她一连好几小时坐在窗前,望着对面房子的屋顶,突然叫道:‘哪怕给人洗衣服,哪怕给人种地,哪怕给人挖土!’——她一跺脚,说来说去都是这么一句话。我们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几乎根本没人可以求告。我想,‘我们怎么办呢?’可是我始终怕跟她说话。有一回,她大白天地躺在床上,醒了,睁开了眼,望着我;我坐在木箱上,也望着她,后来,她默默地站起身来,走到我跟前,紧紧地、紧紧地拥抱我,这时我们俩都忍不住哭起来,我们坐着,哭个不停,互相拥抱着不撒手。在她的整个一生中,我还是头一回跟她这样。我们俩就这么坐着,直到您家的纳斯塔西娅走了进来,说:‘有一位太太来找你们,打听你们俩。’总共才四天前的事。太太进来了:我们一看,她穿得很讲究,她虽然讲的是俄语,可是却似乎带着德国腔。她说:‘你们在报上登了则启事,说可以补课?’当时,我们见到她都高兴坏了,请她坐下慢慢说,她也笑嘻嘻的,很和蔼。她说:‘不是上我家,而是我侄女家有一些小孩;如果你们方便的话,请上我们家去,那时候我们再商量。’她给了地址,就挨着耶稣升天桥,几号楼,几号房间。说完就走了。奥列奇卡立刻去了,当天就跑去了,怎么样呢——过了两小时回来了,发作了歇斯底里,浑身发抖。后来她告诉我:‘我问看门的:几号房间在哪?’看门的看了看我:‘您找那房间的人想干吗?’这话说得那么怪,本该一听就明白的。可是她说一不二惯了,又没有耐心,她受不了这样的刨根问底和放肆无礼。看门的说:‘您爱去就去吧,’说时伸出一个手指,指了指楼梯,说完就转身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去了。
你们猜怎么着?她走进去,刚一打听,就立刻从四面八方跑来了一群女人:‘请进,请进!’——所有的女人都嘻嘻笑着,跑了过来,搽粉点胭脂的,恶心极了,弹着钢琴,把她硬往里拽,她说:‘我本来想甩开她们逃走,可是她们硬不让我走’,这时她害怕了,两腿发软,可她们硬不让她走,她们好言好语地说话,好言好语地相劝,还开了瓶黑啤酒,递给她,请她喝。她跳起来,大声叫骂,浑身哆嗦:‘让我走,让我走!’她冲到房门口,可是有人把着门,她就大叫;这时冲过来一个女的,也就是不久前来过我们家的那女的,打了我的奥莉娅两记耳光,把她推出了门:‘你不配,贱货,你不配住这样的好房子!’而另一个女的还冲着楼梯对她嚷嚷:‘是你自己找上门来求我们的,因为没吃的了,瞧着你这副嘴脸,我们都觉得恶心!’这天一整夜,她都在忽冷忽热地发烧,说胡话,第二天早上,她两眼通红地下了地,走来走去。她说:‘上法院告她,告她!’我没言语:我想,上法院去又能拿什么告她呢,我们又有什么证据呢?她绞着手,走来走去,泪如雨下,嘴唇紧闭,一动不动。她的整个脸从这一刻起直到最后,都变黑了。到第三天,她的症状好了些,不说话,心情好像平静了下来。就在这工夫,在下午四点钟,韦尔西洛夫先生枉驾来我们家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