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位元老级的村妇救会主任曹大姐,人们少不了会连声赞叹,老太太年轻时候别提多么漂亮!那些妙龄女郎向老人家求教保养秘诀,您用什么牌子的粉底?您用什么牌子的面霜?对老人交心说,我到了您这把年纪,如果还能保持您这样,算我烧高香了。
想以自己身体再现曹大姐的生理奇迹,倒也不难。首先,你要乐意接受一个纯粹是走形式而并非男婚女嫁真正意义上的新婚之夜。虽身为人妻,你要能年复一年苦守空房。否则,已经步入了古稀之年,怎么还会有那样黑黝黝的头发?皮肤仍会那样细腻嫩生?胸部依旧会高高隆起?
和曹水儿一起出去的同乡战友,有几个陆陆续续复员回来了。曹大姐第一时间登门拜访了他们,不但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反惹她心里很不痛快。这几个老兵“人品太次郎”,他们当面给了妇救会主任许多廉价的安慰,背过脸去,却又四处传播曹水儿花花草草的故事,以致邻近村庄沸沸扬扬添油加醋地都在讲。
姊妹侄嫂们力劝曹大姐改嫁。大姐是我们区、县这一方的人尖子,从哪一面讲都不占下风头,为什么要这样苦害自己?曹水儿这种无情无义之人,去他娘的!曹大姐悄悄地问道,一个生瓜蛋,转眼出息大了,成了一个纠缠女人的行家里手,你们当真相信吗?
人家取笑她说,亏你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五谷杂粮有赶前的有滞后的,节令不到,秆儿疯长,蹿得老高老高,早悄悄在结穗儿灌浆了。“稻熟一日,麦黄一晌”,赶早了当然不行,错过了这一晌,饱饱的麦粒儿爆出来,蹦蹦跶跶散落在地上,要收收不起来了,只能由他去了。
大姐推心置腹地说,我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当真有你们讲的那些故事,我也认了。“妻子送郎上战场”,是我心甘情愿的,也全当我心甘情愿,把人借给那些女人了。天地良心!她们哪里知道,我是怎么把人交出去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唱礼完了,时间也到了,刚揭掉盖头,我就欢送这个孩子上路了。
老人的心结正在于此。她把自己一生一世,浓缩进了她与曹水儿的新婚礼仪程序中,日月如梭,风华已逝,总还感觉她的洞房花烛之夜是刚刚才被中断了似的。她怀着无尽的柔情蜜意,朝朝暮暮在期待着,相信她的“小弟弟路线”一定会是有始有终圆圆满满的。
这一棵紫薇老树哟!主干虽已老朽虚空,“神经纤维”传感依然保持着高度的灵敏性,人手指尖儿在树皮上轻轻挠几下痒痒,整个树冠便随之受到无法抵御的震撼,树叶花朵乃至枝条末梢,都会醉洋洋地瑟瑟战栗。
3
在骑兵连受训结束,曹水儿被留在连里,当了一名骑兵通信员。
连长派他到团部送信,特地嘱咐他说:“到了门口先要喊报告,让你进去你进去,不让你进去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到团部门口,曹水儿一本正经地高声朗诵出了他的报告词:“报告!让我进去我进去,不让我进去我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屋内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倒。待来人啪的一个立正站在面前,把他们全都给镇住了。教导团团长默不作声,绕着曹水儿转了一圈,品头论足地审视着。曹水儿当然也不曾想到,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便受到了上级首长如此赏识。团长当即命令参谋人员:“通知新兵连,曹水儿同志留在我这里担任警卫工作。我只要人,马匹枪支一律退给他们,空缺的兵员可以自行补充。”
那个年代,军队中高级指挥员少不了“四大件”。一、一匹好马,最好是汗血马;二、一块好表,最好是炮兵表;三、一支袖珍小手枪,比如左轮、八音、马牌撸子、花牌撸子,最好是比利时出品的勃朗宁;四、呱呱叫的一名贴身警卫员。“四大件”中缺着一件,走到哪儿都觉得脸上无光。
警卫员,最重要的是具有牺牲精神,在危急情况下,把自己身体筑成最后一个钢铁堡垒,绝对保证首长安全。生活上照顾首长,要周到细密,不出任何疏漏。激烈战斗中,警卫员随时随地都能把热饭热菜端到首长面前。正叮叮咣咣打着仗,饭菜是从哪里弄来的?首长从不问这些,只管狼吞虎咽吃上几口,把筷子扔到一边去。
留曹水儿给团长当警卫员,有人持不同意见。这个大头兵,别的方面先不要求他,结结巴巴的,连句话都讲不利落。
团长说:“就是一个哑巴又怎么样?我不是要他来当翻译。”
只是在着装打扮上,曹水儿必须迅速跟上来,以适应警卫员与众不同的一整套讲究。从统帅部机关,一级一级直到基层部队,警卫员这一个界别的人完全制式化了,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