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参谋一笑说:“是的,认真讲我是受人利用了。不过我并没有丧失什么,我乐于如此,我喜欢这个孩子,否则我怎么会平白无故和他们取得配合呢?老团长有所保留,隐瞒了他的最终目的,没有把内情摆在明处来讲。这样倒也好,双方心照不宣。”
齐竞表示可以理解:“是要承担政治后果的,他们不能不退一步,为自己想想。”
“首长这么讲,是不是欠公平?要说他们是为自己着想,不如讲是替我着想,不忍心让我陷进去更深。”
小汪随口讲出的这些话,显然对齐竞有所触动,等于指明了,你这位有代号的首长有多么狭隘。“一号”打量着汪参谋,许久再无言语,他需要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汪参谋催促说:“我可不可以回答他们,首长同意发一个报去,大家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一号”苦笑着说:“小汪,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嘛!”
“那么首长什么时候答复我?”
“你知道,我手上的事情太多。”
“这件事刻不容缓,别的那些事不可以推一推吗?”
“至少,我要和政委交换一下意见。”
“你们什么时候才可以谈完呢?”
齐竞先是十分吃惊,随即仰面大笑:“小汪啊小汪!作为一名参谋人员,对我这个顶头上司讲话,不能像是在押送俘虏,想怎么吆喝就怎么吆喝我!”
“哎哟!这么说,我的语言方式大有问题,首长多多原谅!”
“不不不!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一点也没有。你的这种语言方式,相当于古琴空弦音,是最本色的。好!很好!”
5
野战军主力抢渡黄河的三天之前,齐旅奉命先期秘密渡河,协同原在南岸的冀鲁豫军区独立第一、第二旅及地方武装,接应大部队渡河。
这下,汪参谋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号”首长自有他的计算与安排,不便预先公开化就是了。他巧妙地利用了九旅提前渡河的这个时间差,推迟至大部队即将南渡前夕,才发出请示电。“后政”复电同意慰问团延后返回,当然更好;不同意,为时已晚,慰问团随九旅过河三天了。
船在北岸等待命令的时间太长太长了,小演员刘春壶倒头睡着了,呼呼地睡得很沉。忽然,他发出一声惨叫:“娘啊!”在寂静的夜空传开去,显得特别刺耳,令人毛骨悚然。汪参谋捂住了他的嘴,怕他会连声呼喊。
不约而同,大家会意地笑了,睡梦中的小春壶又进入《血泪仇》剧情的高潮部分了,娘再也无法忍受欺凌污辱,用剪刀自杀身亡。唯有老团长从旁察觉到,这孩子的哭喊声凄厉恐怖,那样撕心裂肺,他历次演出中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情表达。不难想见,这孩子不像是在重复剧中情节,一定是在睡梦中看到了他的亲生母亲。
“你梦见什么啦?你梦见什么啦?”人们七嘴八舌在探问。
小春壶哽哽咽咽,始终不说出口,大家一再重复问他,老团长气愤地制止:“你们这些猪脑子,这孩子的家庭情况你们很清楚,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小春壶反而主动地回答说:“我梦见我妈了,吊在一棵花椒树上。我倒是不相信她会死,那个树枝太细,经不住一个人的重量。”
夜暗之下,久久沉寂着,只听到剧团女同志极力隐忍的一片哭泣声。
传来了命令:“准备上船!准备上船!”
原以为渡河一定会经过激烈战斗,船帮被击中怎样堵住漏洞,也都再三演练过的。不想平安无事,超不过二十分钟就靠岸了。踏上南岸,剧团老团长以及团里每一个人,都来向小春壶表示祝贺。汪参谋显得更为激动,她张开双臂热情拥抱了这个小演员。
刘春壶名正言顺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不会被遣送回原籍了。
两个多月后,刘春壶作为区乡工作队一名队员,遭敌人突然袭击,光荣牺牲。剧团老团长深觉负疚不安,是他把这个天才小演员从父母身边带走的,并且保证亲自把孩子送回家去。老团长好不容易找到了小春壶唯一的一件遗物——他的臂章。一年一年过去了,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才有机会把这件遗物送回到烈士老家去。
臂章上填写的有姓名、性别、年龄、民族、部别、职别、籍贯等,证明一名解放军战士的正式身份,其权威性莫过于此物。于是小春壶家门口理所当然挂起了“烈属光荣”的木牌。
老团长一直没有看到小春壶的母亲,他不敢问,可还是小心地问起了。果然,正如这孩子在梦境中所看到的那种情景。儿子不相信他的亲娘老子会自缢身亡,他哪里知道,女人去意已决,花椒树自会成全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