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决归处决,绳捆索绑老子不干!”
“这是法定程序,不好免除。”军法处处长厉声说。
“姓曹的活了这么大,什么时候都由着我自己的性子,从不习惯听谁的吆喝。今天给老子来一个五花大绑,我受不了这个憋屈!”
“这是他唯一的要求,可以考虑。”司令员悄声说。
“首长知道,这家伙能耐大了,放开他手脚,极有可能就……”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拿我是问好了!”司令员已大为不悦。
“首长话都讲到了这个份上,我服从就是!”
3
专门搭建了一个公审大会主席台,台口正面红底白字横标写的是:“坚决贯彻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加速完成大别山新区建设!”公审大会的主要程序,是听军分区司令齐竞讲话,由军法处处长宣判死刑。部队群众一同高呼口号,犯人表示认罪伏法。
忽然,台下不知为什么乱哄哄闹起来。原来是八里畈区几个民兵,押送保长的女儿前来,说这个女人是八里畈出了名的“皮襻客”,理应来给死刑犯“陪绑”。部队方面当即予以拒绝,公审大会必须保持其极大的严肃性,不可形同儿戏。
八里畈区、乡政权刚刚建立,真正的进步青年多数还在观望,抢先报名加入民兵组织的,是那些勇敢分子及少数流氓痞子。他们见保长远逃去了汉口,撇下了独生女儿在家,便毫无顾忌地要来占这个女人的便宜。
哪里知道,女人独自留守老宅子,并不是有情于他们这几个歪瓜裂枣。他们屡次在女人这里碰了钉子,于是变着法儿将她送来“陪绑”,出一出这口恶气。
一个未婚的年轻妹子来“陪绑”,一出好戏,又加码了,四面八方男女老少,闻讯踊跃参加,会场挤得满满的。可谓歪打正着,完全满足了领导上的要求,原就有意借公审会尽可能扩大对外宣传,以消除纪律废弛带来的恶劣影响。
原告来为被告“陪绑”,不伦不类,太不像话。很容易让人产生怀疑,这个名声在外的“皮襻客”女人,确实是被***了吗?如若子虚乌有,又何至于当真的要人头落地呢?
人们好像没顾上往这方面去想,特别是那些尚未成年的半大伢子们,不会遵循明辨是非的理性逻辑去思考问题,他们只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共同欲望,寻求精神刺激。一心要看到犯人怎样随着枪声一头栽倒,地上的一层树叶,又怎样飘浮在稠糊糊的鲜血上淌出去老远老远。
有人一次次将保长女儿推向死刑犯,吼叫他们亲热一番,于是大家狂笑不止。孩子们无法弄懂“陪绑”意味着怎样严重的一回事,只管捧起沙土,扬到罪犯和保长女儿的脸上,让他们两个不得不随时吐出嘴里的沙土。
死刑犯曹水儿背过身去,全当“陪绑”的女人与他毫不相干,却也丝毫不感觉如何羞耻而无地自容。至于保长女儿,简直掩藏不住她竟是那样欢喜。到现在她才弄懂了,所谓“陪绑”,说得那么吓人,无非要她和侉子大哥当众出丑就是。她早就盼望着这个时刻的到来。
4
大会宣布验明正身,立即执行枪决!
骑兵通信员曹水儿与保长女儿并排走在最前面,保持了一定距离。他们身后便是荷枪实弹的行刑队,五个士兵一字儿排开,步枪一律上了刺刀。围观的群众一窝蜂似的簇拥着往前跑,抵达了最后的警戒线,齐刷刷地停步下来。胆敢再往前去,吃到子弹只能自己负责。
只有死刑犯与“陪绑”女人,像是有些醉意朦胧,仍旧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去。从现在起,至行刑队开枪的最后界线,大致还有十多步距离,留给他们的时间如此短暂。但也足够用的了,他们完全来得及把彼此的临别赠言完整地传递给对方,他们有这样的精神准备。保长女儿哭诉道:“侉子大哥哟!是他们逼着我写的告状信,不写,就点一把火把我烧死在屋头,你千万莫生我的气。”
曹水儿根本不理会女人讲些什么,他自管嬉笑着说:“这位妹子,我对你不起,上次那个锅盖把你的腰给硌坏了。过后我想,太可笑啦!我们为什么不把锅盖翻转过来,横梁扣在下面,锅盖正好和灶火台取平了,多好的一张床呀!”
女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讲这些。我问你,他们五个当兵的要一起开枪?还是一个打过了换一个打?不当紧的,你只管逃命去,让他们打死我好了!”
曹水儿注意到,女人小便失禁了,她自己并不知道,任由一泡尿水顺着宽筒棉裤流下来。他双臂搂抱女人,将她的头贴近自己胸口:“不怕,不怕,他们的枪里没有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