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队伍,一面齐心协力,一面各怀心思,人人顾自己,为了顾自己,才不得不顾到集体。但又因为行动要冒很大的风险、行为是半地下状态,集体的概念在这一特殊群体里,被他们自觉地维护着,而且出乎意料地牢固。在这个过程里,每个人都愿意把握住一个底线,就是不能因为个人暴露了大家。暴露了大家,个人的利益即刻间不复存在,甚至生命安全也难以保障。这一点人人明确地认识到了。这是需要每个人遵守和把持的最后尺寸,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根本性尺寸。但是毕竟远离家乡、远离家人,身临异族自治的草场区域,缺油少水,风餐露宿,有不少生存难题,也时也会有残酷的牺牲,并且这个不小的阵营里,混凝了多种元素和色彩;还有,被长年累月搂扒过的草地,出现了什么样的飞沙走砾的荒漠情况,这些,是我另外的篇目里要叙述的。这里不作赘述。
郭四清说,出去的人通常不打架。在村里挨处(相处)再不对付的人,出去有点病病灾灾的时候,人们还是会把带的药啦什么的拿给他吃,谁也不打架,谁也不闹意见,都跟亲弟兄一样。在郭四清看来,去了草地,人们比在村子里头挨处得还好。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郭四清笑。单单儿一件事他不明白,就是人家来叼地毛的时候,打我们的人的时候,谁也不敢出面反抗。看着自己的人叫人家打伤,谁也不会站出来说一句话,眼睁睁地站在圈外头观看,没有人动一下嘴,别说动一动胳膊跟腿了。都跟吓傻了似的。
你在这种情况,会不会站出来?
不会。我也不能站出来。
为什么,你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这可复杂了。
郭四清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不瞒你说,我想得头发早就白了,也没想出个道道来。问题是,我得养活家,所以想不清楚没啥了不得。我是一介农民,谁还能把我咋整了?大不了还是个农民。这么个活法,算是到了底线吧。我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半夜醒来,心不慌忙,眼不乱跳,腰不疼痛。我才三十七。劳花不去学校开家长会,怕孩子们笑话她穿戴不合城里头的人,硬让我去开,我去了。孩子们说啥了,说我是赖小子的爷爷。你看,活成个甚。
郭四清有点无奈地笑一笑。
明天是星期天,郭四清一大早还要出工。我告辞出来。
(选自《十月》201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