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躺在床上,伸长了手去够他的牛仔裤。
“你在找什么呢?”劳伦用毛巾擦着头发问。
“我那盒东西!”
“你不会是想在这里抽烟吧?”
“我找的是口香糖!”罗伯特得意扬扬地晃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的小盒子。
“吃完以后请你把它包在纸巾里再扔掉,这真的很令人恶心。”
她把腿套进了裤子,又穿上了一件绣着旧金山纪念医院标志的蓝衬衫。
“这多少有点可笑了吧。”罗伯特头枕着双手继续说道,“你在你的医院里面看到的尽是那些恐怖的玩意,反倒是我的口香糖竟然令你觉得恶心了。”
劳伦穿上了外面的罩衣,对着镜子调整着领口的位置。只要一想到很快就能上班,就能重新回到急诊室那种氛围里面去,她的心情就会马上好起来。
一把抓起放在餐具桌上的钥匙,她走出了房间。可是,来到客厅中间的时候,她又停了下来,然后原路返回,看着赤条条一丝不挂在床上摊开的罗伯特说:
“不要摆出这副气鼓鼓的样子。说到底,你只不过是需要带个女人挽着你的手臂参加今晚的首映礼而已。你还真是完全以自我为中心……而我嘛,我还要值班呢!”
她又一次关上房门,下到了停车场。几分钟之后,她就已经开着那辆雪铁龙凯旋,重新飞驰在温暖和煦的夜晚中。当她开车经过的时候,格林大街上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就好像是在向她致敬。这个念头令她自己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老福特车在爬着坡,一轮橘黄色的月亮明晃晃地照在蒙特雷湾上。在把那两个女子送回她们住的小旅店之后,保罗就再也没有说话。阿瑟关掉了收音机,把车停在一个断崖边的平台上。他熄了火,两手握着胶木方向盘,下巴搁在手上。山崖下面,那间屋子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辨。他摇下了车窗,让漫山遍野的野薄荷香涌进车厢。
“你为什么要摆出这样一副臭脸?”阿瑟问道。
“你把我当傻瓜了?”
保罗拍了一下他前面的仪表板。
“还有这辆车,你也打算把它卖了吗?你这是要把所有的记忆全都抹掉啊!”
“你究竟在说什么呢?”
“我算是明白你玩的这套把戏了,‘先去一趟墓园,然后去沙滩,接着嘛,还不如在外面吃龙虾……’你以为拖到晚上我就看不到栅栏外面挂着‘此屋出售’的牌子了吗?你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啊?”
“有几个礼拜了,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像样的报价。”
“我是劝你把跟那个女人的事情翻篇,但我也没让你把自己的过去一把火烧个一干二净啊。如果你真的就这么离开莉莉待过的地方,将来你一定会感到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沿着这个栅栏一直走到大门口摁响门铃,为你开门的陌生人会带着你参观原本属于你自己的屋子,而当他们终于陪你来到你那个充满童年回忆的房间门口时,你一定会感到孤独,非常非常孤独。”
阿瑟重新开动了车子,发动机立刻轰鸣起来。屋子的绿色大院门敞开着,阿瑟很快把车停到了芦苇架的下面,顶上的芦苇杆就算是停车位的“顶棚”了。
“你简直比驴子还更犟!”保罗一边走下车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
“你跟驴子还经常打交道吗?”
夜空无云,在皎洁的月光下,阿瑟依稀辨出了周围的景象。他们没有走马路,而是顺着旁边的小路拾阶而上。走过一半的路程,阿瑟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在他右边那玫瑰苗圃残花败叶的样子。这个小花园虽然荒废已久,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各种香气混杂的味道,此刻走的每一步,都在强烈唤醒阿瑟心中对于往日味道的回忆。这个悄然安睡着的小屋依然保持着他上一次离开时的模样——那是他跟劳伦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早晨。如今,正面墙上的百叶窗还紧闭着,看起来似乎更陈旧了,但屋顶的瓦片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时间的侵蚀。
保罗一直走到台阶跟前,几步跨了上去,站在游廊里回头对阿瑟说:
“你有钥匙吗?”
“在中介那里。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屋子里面还有一把备用钥匙。”
“你是打算穿过这屋子的墙壁到里面去拿钥匙吗?”
阿瑟没有回答,而是径自走向了拐角的窗户,他毫不犹豫地摘下了卡在百叶窗下面的一个小楔子,百叶窗绕着合页转了起来。然后,他稍稍撬起窗户的插销卡座,轻轻地把插销从卡座里掰出来,顺着卡槽滑开。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进到屋子里面去了。
小书房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暗。但阿瑟根本不需要灯光为他指路。童年的记忆犹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再熟悉不过了。他直接走向了橱柜,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那张床。在橱柜面前,他打开柜门,跪了下来,手刚伸进柜子,就摸到了那个长期封存着莉莉各种秘密的小皮箱。他拨开两个卡锁,慢慢地掀起箱盖,一阵香味扑鼻而来——莉莉喜欢把两种香水混在一起用,箱子里至今还放着一个表面用粗糙圆头银钉装饰的黄色水晶大广口瓶,里面装的就是这种莉莉专用的香水。此时此刻,勾起他回忆的已经不再仅仅是香水,关于母亲昔日的点点滴滴一瞬间全部涌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