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好主意,大人何须过谦?”杜郁非笑了笑。
泉州府下有晋江、南安、同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七县,每个县的大捕头和仵作,都是能挑大梁,可独当一面的干吏。所有人在进入殓房前都被要求对看到的守口如瓶,即便如此这些能干的差役看到这么多尸体,亦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杜郁非立于高处,审视着那些研究尸体的人,悄悄拍了拍赵齐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在人前,你是大人,不用对我那么恭敬的。在私下,你我是兄弟。也无须行弟子礼。”
“那怎么可以?”赵齐笑道,“师父,我这个徒弟,你是收定了啊。”
杜郁非眯着眼睛看了对方一眼,转移话题道:“这个案子你可以规避责任的,万一有人捅到上头,这个案子最后没有解决。你这辈子想要升迁可就难了。你若把这个案子正式交给我,赢了你有功劳,就算没破,你也没大责任。”
赵齐笑道:“大多数人一辈子就只会有这么一个案子而已,师父你可别指望我轻易放弃它。”
忽然,楼下停尸大厅里几个仵作开始交头接耳,杜郁非高声道:“你们发现了什么?大胆说。”
同安县的仵作抱拳道:“在下认出了一具尸骨。”他指着身边的停尸台,那是所有尸体中唯一的一具干尸,其身材矮小,但头发茂盛,依稀能看出生前姣好的面目,“此女,二十三年前失踪,当时靖难刚过,本县举行了当时州府里最大的一次庙会。她是同翔村村长的女儿,叫杨月琴。庙会后失踪。”
“你凭何认为此人定是杨月琴?”赵齐问道。
老头子沉声道:“我叫杨奉,她是我的侄女,当时十六岁。老朽已过花甲之年仍不退隐,就是期待有朝一日能找到我这苦命的侄女。”
“你将来龙去脉重新理一遍,等众人认尸结束后,一起汇总上来。”赵齐示意众人继续。
杨月琴和周剑钧……身份背景完全不同,怎么会被同一人所杀?杜郁非摸摸鼻子,等待其他人的发现。大约又过了不久,永春县的捕头凌云燕躬身道:“属下认出两具尸体。”
“讲!”赵齐眉毛扬起。
凌云燕躬身道:“一具是两年前失踪的谢旺水。另一具同样是两年以前失踪的邵家民。谢旺水是泉州府的陶瓷商人,是前几年仅次于李南城的富户之一。邵家民则是他的仇人,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事事都压过谢旺水一头。我看了尸检报告,这两具尸骨的骨龄都在两到三年间,发现尸骨的地点在德化。他们的店铺和宅子都在德化。这两人生前我都认识。这两具尸骨的身高也符合。此二人失踪的时间,大约差了两个月。当然,除此之外,我并无更多的证据。”
“所以你是凭直觉认为这两具尸骨,就是那两个冤家商人。”赵齐问。
“是。”凌云燕不卑不亢。
吴备小声对赵齐和杜郁非道:“谢旺水一案,我有跟进过。这一说,这两具尸骨倒是符合那两个失踪者的特征。”
杜郁非道:“可以暂定是此二人,命其家属来认尸。其他人还有发现吗?”
其他捕头和仵作轻轻发出叹息,都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这已算是有收获了。各位莫要泄气,办案如剥茧抽丝,有了开头就会有结果。接着吴备先生会将这些尸体的死亡时间进一步确定,你们回去整理各县同时期失踪者的名单来对照。”杜郁非微笑着微微一顿,“各位都是有经验的老公门,可以努力回想一下,自己生涯里那些失踪案悬案,我相信一定还会有所收获。吴备,我不管你找谁帮忙,我们要进一步确认这些人的死亡时间。”
吴备听他这么说,不由想起几年前,杜郁非在此衙门做巡尉时的情景。那七年真是泉州府衙刑部无往不利的七年啊。
“请杜老师告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赵齐小声请示。
杜郁非道:“我们先去德化看看。另外先前你说的扩大坟场排查的事,要抓紧办了。以防凶手听到风声处理尸体。重点放在德化,目前看那边的尸体相对最新。”
“有一种方法可以把尸骨的骨龄精确到半年以内,但我要人帮忙,要和我一样有经验的。尸体太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吴备小声道。
“我帮你找人。”赵齐认真道。
(一)
白瓷映草绿,举子衬花红。德化作为名震天下的瓷都,一直都是泉州府的钱袋子。从县城遥遥望去,远处的戴云山绵延起伏,仿佛一条巨龙守护着一方净土。但谁又知道,这样美好的地方,居然也卷入了“乱坟风波”。
两日后,杜郁非坐在赤水街的赤云茶馆前,一面抿着茶水一面看着长街上商铺。不远处“旺水货行”和“邵家窑”正是对门的两家店,尽管旧主人相继不见,店面还是保留了下来,而且并无衰败的征兆。
忽然一架马车停在路边。“这是福建卫所连夜送来的卷宗,相信比县衙的要详细些。谢旺水和邵家民都是有趣的人,两人的恩怨持续了两代十余年。”苏月夜捧着一摞卷宗,笑盈盈地坐到他身旁。闲了有一年时间,拿到这个案子她显然也非常振奋。
“你向卫所要资料,北京很快就会收到风声。收到风声后,你觉得袁彬会不会开心地杀过来?”杜郁非给苏姐儿倒上一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