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感叹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她身穿大红锦袍,雍容华贵、气度闲雅,只是眼中闪露的锋芒太过锐利,令人胆寒。她就是今日大唐帝国的主宰,武则天。
这里是宣政殿,武则天日常办公、会见亲信的地方。龙案前侍立着四个人,分别是左仆射兼礼部尚书武承嗣,中书舍人苏味道,刑部侍郎周兴,和洛阳令魏元忠。
他们都属老奸巨猾之辈,自然明白一个花甲老人做这样的感慨是出于什么心情,武承嗣立刻大拍马屁:“这一年来,我大唐国的国力蒸蒸日上,外摄四夷,内安百姓。在太后和圣上的英明领导下,文武百官们兢兢业业……”
“好了,少说套话,”武则天厌倦地摆手,转向另一名不苟言笑的老官员,“魏卿,上元夜可筹备好?难得佳节,莫要出乱子。”
洛阳市长魏元忠躬身回复:“都已经安排妥当,请太后放心。”
苏味道善于凑趣,从旁帮腔说:“今年的上元节,魏令尹下了许多功夫,还亲自排演节目。若非要参加太后赏赐的御宴,微臣倒真想去天津桥头看莫家班子变戏法呢。”
上元节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无论官民,都会在这一天大肆庆祝,彻夜欢娱。通常朝廷在皇城中举办筵席,招待五品以上的官员;士绅平民则走上街头,看花灯猜谜语,观赏艺人们的各类表演。在天津桥头,有一片方圆数十丈的大广场,向来是上元节狂欢的中心,常有大型演艺活动由洛阳市政府在那里举办。
武则天闻听苏味道之言,来了兴趣:“莫家班子是什么来头?”
“那是一家四口,前年从外地来到洛阳表演戏法,非常受百姓欢迎。他们最擅长‘大变活人’,能使人凭空消失。上回在李御史家,我亲眼看见一个美女被锁在箱子里,然后不知怎么逃了出去,重新从大门外走了进来。”武承嗣也观赏过莫家班子的演出,对之赞不绝口。
“哦,待过完节把他们叫到宫里来,如此高妙的技巧,朕倒也想见识一番。元忠做事情踏实不虚夸,以民为本,朕心甚慰。说起来,反而是那些攻击你的人有问题啊。”
四名大臣精神一振,终于明白太后将诸人召集到宣政殿的目的。
自垂帘听政以来,为树立威信,武则天豢养了许多酷吏,以“谋反”为名整治反对派。其中,丘神绩、周兴、来俊臣三人最为狠毒,祸害了无数忠良。魏元忠原任御史中丞,遭丘神绩诬陷,降职当了洛阳令。
然而报应不爽,前些日子御史台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说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意图谋反。以往,那家伙坏事干太多,举报和弹劾不断,都被内廷压下。而这一回,武则天在朝堂上故作惊诧道:“朕素知丘卿奉公克己,何以至此?着三司勘查勿枉之。”
众大臣闻音知雅意,丘神绩要完了。大家一齐落井下石,丘神绩落了个被收押归化堂天牢,等待审讯的结局。
“丘神绩的事要查清楚,魏元忠、周兴,你们会同来俊臣,办理此案。”
众臣有些发愣,左金吾卫大将军是最高级别的武官,理当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三司会审——最初武则天也是这么说的,怎又让地方官魏元忠介入?
圣后面无表情,看不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从龙榻上挺直身子,内侍会意,立刻宣布召见结束。
武承嗣等三人应诺施礼,退出大殿;唯独周兴滞留于原地,欲言又止。
“你尚有何事?”武则天问。
“天后,归化堂还关着一人,耶律兀突,您看……”
耶律兀突是大唐附属国契丹的王子,在洛阳担当外交使节。半年前,他在闹市杀人,按律当斩。但因牵扯到外交,刑部拖延着未作审判,只软禁在天牢内。三日前北方战线传来捷报,契丹部与并州军联手,大败北突厥,给了朝廷下台阶的机会。
胜利消息八百里加急送至洛阳,内容仅短短一句话。因大军忙于追杀敌人残部,来不及汇报具体战果。朝廷暂未对外公布,只有少数重臣知晓此事,若此借口释放耶律兀突,又略嫌仓促。
武则天沉吟片刻,大度地说道:“先放了吧,让他回去过节。等正式捷报传来,再让上官婉儿下特赦令。”
周兴离开宣政殿,紧跑几步追上前面三人,对着魏元忠堆起笑脸:“魏公,该如何审问丘神绩,还请示下。”
魏丘两人是死对头,太后派魏元忠主审,明摆着是要置丘神绩于死地,并有重新启用前者的意思。右仆射苏良嗣刚病逝,尚未有人补缺,搞不好将由魏元忠接班,周兴见风使舵的本事大。魏元忠十分鄙夷面前的奸险小人,淡淡应了一声:“明日先过一遍堂再说。”
宣政殿前,是一大片宽广的汉白玉广场,视野开阔,气势雄浑,两旁有铁甲御林军持戟守卫。在这庄严肃穆的场地上,有一人蹦蹦跳跳地走来,背后的大辫子跟着她摇头晃脑地甩动。
这要是被御史看见,必然会被弹劾有失仪体,谁如此大胆?
那人隔着老远,便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挥手吆喝道:“武公苏公周公魏公,你们好呀……”
是武则天的亲信,内卫衙果毅都尉田小翠。
武承嗣、苏味道和周兴都含笑回应,停步与小姑娘互致问候。魏元忠理也不理,昂头走过。他内心愤懑不平,武则天自己把持朝政不算,还任用上官婉儿、田小翠等一帮子女人,简直是颠倒乾坤,破坏纲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