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惊骇莫名。后来,她向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承认,这一切她早就预料到了。整个这半年,每天,她都担心会出“诸如此类”的事——这样的承认出自一个亲生母亲之口,就值得注意了。“开始了!”她不寒而栗地想。在俱乐部那个要命的晚上的第二天上午,她小心谨慎而又坚定不移地开始要求儿子把这件事说清楚,但是,尽管她的决心很大,她还是面色苍白,浑身哆嗦。她一宿未睡,甚至一大早就爬起来去找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商量,而且在他面前哭了,这情形她当着别人的面还从来不曾发生过。她希望Nicolas起码能向她多少说点什么,哪怕赏脸给她解释一下呢。Nicolas一向对母亲很有礼貌,也很孝顺,他皱着眉头听她说了一会儿,但是神态十分严肃;他突然站起身来,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吻了吻她的手,便走了出去。而同一天晚上无独有偶地紧接着又出了另一件丑闻,虽然比起头一件来要小得多,然而由于群情激愤,却极大地加剧了满城风雨。
正好在这时候我们的朋友利普京冒了出来。就在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跟他母亲谈心之后,利普京紧接着去找他,请他赏光就在当天去参加他妻子的生日晚会。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早就提心吊胆地看着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择友中的这种低级倾向,但是向他指出这点她又不敢。除了这个利普京外,他已经在敝城第三等级中结识了好几个朋友,甚至层次还要低,但是无奈他偏有这样的乖僻,他还从来没有到利普京家去过,虽然跟他本人常常见面。他猜,利普京现在来叫他,是因为昨天俱乐部里出的那件乱子,而利普京是当地的自由派,听到出了这样的乱子肯定非常高兴,他肯定认为,对付这些俱乐部主任就应该这么干,这样做太好了。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哈哈大笑,答应一定去。
客人来了很多;这些人虽然相貌平常,但却十分活跃。爱面子而又嫉妒心重的利普京,每年就请两次客,但是对这两次请客他却毫不吝啬。他请的最受敬重的嘉宾当推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但是他因病未能前来。先是上茶,有丰盛的各色冷盘和伏特加;开了三桌牌局,而年轻人在等候晚餐时,开始在钢琴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请利普京娜太太(这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年轻太太,在他面前怯生生的,非常胆小)做舞伴,跟她跳了两圈,然后坐在她身旁,随便闲聊,逗她发笑。他最后发现,她笑的时候特别美,于是他突然,当着所有客人的面,搂住她的腰,吻了吻她的嘴唇,接连三次,亲了个够。这位可怜的女人吓坏了,晕了过去。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拿起礼帽,走到在一片慌乱中惊惶失措的丈夫面前,满面羞惭地看着他,嘟嘟囔囔地匆匆说道:“请别见怪。”说罢便走了出去。利普京跟在他后面跑到外屋,亲手给他递上了皮大衣,连连弯腰鞠躬,把他送下了楼梯。其实,相比较而言,这事也不足为奇,可是到第二天却平添了一件相当逗趣的插曲,这插曲从那时候起竟给利普京带来了某种荣誉,而他也善于利用这荣誉为自己赢得了最大的好处。
上午十时左右,在斯塔夫罗金娜太太的府邸,跑来了利普京家的一名女佣阿加菲娅,这是一个无拘无束、活泼麻利、脸蛋红润的小娘们,三十上下,利普京有事派她来见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而且一定要亲自“见到少爷本人”,他当时头很疼,但还是出来了。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在阿加菲娅转告那段口信时也恰好在场。
“谢尔盖·瓦西里伊奇(即利普京),”阿加菲娅麻利地叽叽喳喳地说道,“首先吩咐我向您致以深切的敬意,并问候您健康,发生了昨天那件事以后,您睡得可好,现在您自我感觉如何,也就是在发生了昨天那件事以后,您哪?”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莞尔一笑。
“请你向你的主人问好,并替我表示谢意,请你告诉他,阿加菲娅,就说是我说的,我认为他是全城最聪明的人。”
“对于这话,我家老爷让我回答您,”阿加菲娅更加麻利地接口道,“您不说这话他也知道,同时他也向您致以同样的祝愿。”
“这就怪了!他怎么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呢?”
“老爷怎么知道的,我就说不清了,反正我出了门,穿过一条小巷,我听见他在追我,也没戴帽子,他对我说:‘阿加菲尤什卡,如果少爷灰心丧气地对你说:“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就说他是全城最聪明的人。”那你就马上回答少爷,别忘了:“这事,我家老爷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也向您表示同样的祝愿,您哪……”’”
三
最后同省长也进行了谈心。我们的可亲可爱而又好脾气的伊万·奥西波维奇刚刚回来,并且刚刚听取了俱乐部的热烈申诉。无疑,应当采取某种措施,可是他却感到为难。我们这位好客的老人家也似乎有点怕他的这个年轻的亲戚。不过,他还是决定说服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向俱乐部和向被侮辱的人道歉,但是道歉的方式必须说得过去,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书面道歉;紧接着又温和地劝他离开我们这里,比如说,可以到意大利或者到国外随便什么地方去增加点阅历。这一回,他是在客厅里接见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的(换了别的时候,他可以凭他是亲戚这一身份,不受限制地在整个官邸随便溜达),这时,有教养的阿廖沙·捷利亚特尼科夫(一名官吏,而且他在省长家被视同一家人)正在一边的一张桌子旁拆阅公文;而在隔壁的一个房间里,在紧挨着客厅房门的一扇窗户旁,端坐着一位外地来的胖大敦实的上校,他是伊万·奥西波维奇的朋友和过去的同僚,他正在读《呼声报》,不用说,他根本就没有理会客厅里发生的事;再说他坐在那里,还背对着客厅。伊万·奥西波维奇先是绕了个大弯儿,声音也低得近乎耳语,但是说得仍旧有点乱。Nicolas的样子很不友好,根本不像是亲戚间谈心,他面容苍白,低头坐在那里,双眉深锁地听着,仿佛在克制着剧烈的疼痛。
“Nicolas,您的心地是善良的,高尚的,”老人似乎不经意地切入话题,“您是一个非常有教养的人,一向出入上流社会,而且在这里,直到现在,您的举止行为一直堪称表率,因而使受到我们大家尊敬的令堂颇感放心……可是现在一切又蒙上了一层迷离惝恍、大家颇感危险的色彩!我是以尊府的通家之好,以一个真心爱您的上了年纪的亲人,以一个您不能对之见怪的亲人说这番话的……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促使您干出这种放肆的行为,干出这种无法无天和毫无分寸的行为来的呢?这种仿佛在梦魇中干出的越轨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Nicolas烦躁地听着。突然在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仿佛狡黠而又嘲弄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