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来告诉您究竟是什么促使我这么干的吧。”他阴阳怪气地说,环顾了一下四周,向伊万·奥西波维奇的耳朵俯下了身子。富有教养的阿廖沙·捷利亚特尼科夫又向窗口移动了三两步,而上校则在《呼声报》后面干咳了一声。可怜的伊万·奥西波维奇信赖地急忙把自己的耳朵凑了过去;他极端好奇。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人完全不能容忍的事,可是从另一方面说,这在某方面又是非常清楚的事。老人突然感到,Nicolas非但没有向他说什么悄悄话和说什么令人感兴趣的秘密,竟突然张开嘴,用牙齿噙住他的耳朵上部,相当使劲地咬了咬。他浑身发抖,吓得闭过气去。
“Nicolas,您开什么玩笑!”他无意识地哼哼道,声音都变了。
阿廖沙和上校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再说他俩也看不清,因此一直认为他俩在说悄悄话,然而老人绝望的脸却使他俩颇感惊慌。他俩瞪大两眼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是否应该像事先说好的那样冲过去帮忙呢,还是再等一会儿。Nicolas也许觉察到了这点,因此就更疼地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Nicolas, Nicolas!”这个受害者又哼哼道,“好啦……开开玩笑也就够啦……”
再过一刹那,不用说,这个可怜的老人非吓死不可,但是这恶棍发了慈悲,松开了耳朵。这整个吓死人的恐惧持续了足有一分钟,在这以后,这老人似乎发作了什么病。但是半小时后,Nicolas就被逮捕了,暂时关进了拘留所,锁在一个单独的小号里,门外有特派的哨兵把守。这决定很不讲情面,但是我们这位好脾气的省长太愤怒了,因而决意一切由他负责,甚至得罪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也在所不惜。使大家感到惊愕的是,这位太太怒气冲冲地急忙去谒见省长,要求他立刻作出必要的解释时,竟在门外的台阶旁遭到了拒绝,不予接见;她没有下车就无可奈何地打道回府了,不相信自己竟会受到这样的怠慢。
最后,一切都得到了解释!半夜两点。这囚徒本来一直出奇地安静,甚至都睡着了,这时突然喧哗起来,开始用拳头发狂地打门,用过人的膂力把门上小窗户的铁条都拧了下来,打碎了玻璃,而且划破了自己的手。当卫士长带领一小队士兵和钥匙赶来,命令打开牢门,准备向这个发狂的囚徒扑过去把他捆起来时才发现,这犯人害了非常严重的酒狂症,只好把他送回家去交给他母亲管教。一切顿时得到了解释。我们的三位大夫都发表了高见,他们认为,这以前的三天,病人可能已经处在一种谵妄状态,虽然看来他的脑子还清楚,而且诡计多端,但是他的理性与意志已经不健康了,这已为许多事情所证实。由此可见,利普京早就看出了这点。伊万·奥西波维奇是个很随和且很重感情的人,他感到很过意不去,然而有意思的是,连他也认为,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即使精神完全正常也足以干出任何疯狂的行为来。俱乐部的衮衮诸公也感到十分惭愧,同时也感到十分困惑,他们大家怎么就没看到这只大象呢?居然把对这一切怪事的唯一可能的解释都放过去了呢?自然,也出现了一些怀疑派,但是未能坚持多久。
Nicolas卧病在床两个多月。从莫斯科请来的一位名医,参加了会诊;全城人都来拜访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她都原谅了。到早春时分,Nicolas已经完全康复,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就同意了他母亲提出的到意大利去的建议,这时他母亲又恳求他向敝城的所有人辞行,在辞行的时候,如有必要,要尽可能地向大家赔礼道歉。Nicolas非常乐意地同意了。俱乐部的人都知道,他曾跟彼得·帕夫洛维奇·加甘诺夫在他府上举行过一次非常客气的消除误会的谈心,后者对此感到十分满意。Nicolas在逐家拜访、分别辞行的时候,神情很严肃,甚至有点忧郁。看来大家都对他十分同情,但是不知为什么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对于他到意大利去则感到高兴。伊万·奥西波维奇甚至眼泪汪汪,但不知为什么甚至在最后告别的时候都下不了决心上前去拥抱他。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这里仍旧有些人深信,这个混账东西简直在嘲笑大家,至于有病云云——也不过是那么回事罢了。他也去拜访了利普京。
“请问,”他问道,“您怎么会预先猜到我要对您聪明与否说什么话,并把您的回答告诉阿加菲娅的呢?”
“是这样的,”利普京笑道,“因为我也认为您是个聪明人,因此对您的回答我也就未卜先知了。”
“毕竟是绝妙的巧合。不过,我倒要请问:当您打发阿加菲娅来的时候,可见,您认为我是个聪明人,而不是个疯子啰?”
“我认为您是个非常聪明和非常有理性的人,我不过装成这副模样,似乎我相信您精神失常罢了……而且当时您也立刻猜到了我的想法,并且通过阿加菲娅给我发了一份脑筋灵活的证明。”
“唔,这事您也稍微弄错了一点,我的确……身体欠佳……”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双眉深锁地喃喃道,“啊!”他叫了起来,“难道您当真认为我在神经完全正常的情况下也会对人寻衅闹事,惹是生非吗?这又何苦呢?”
利普京打了个激灵,一时语塞。Nicolas的脸色也略显苍白,或者利普京只是这么感觉罢了。
“不管怎么说,您的想法还是挺逗的,”Nicolas继续道,“不用说,我也明白您为什么要派阿加菲娅来,您是让她来骂我的。”
“该不是找您决斗吧,您哪?”
“啊,是的,想起来了!我似乎有所耳闻,您不喜欢决斗……”
“干吗要学法国人的样呢?”利普京又打了个激灵。
“您拥护国粹?”
利普京又比以前更甚地打了个激灵。
“啊,啊!我看见什么啦!”Nicolas叫了起来,他突然看见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卷康西德兰的书,“您莫非是傅立叶分子?怕是八九不离十吧!难道这不也是从法国搬来的吗?”他用手指敲打着这书,笑道。
“不,这不是从法国搬来的!”利普京甚至带着一股无名火跳了起来,“这是全人类的共同财产,而不仅仅属于法国,您哪!这书属于全人类社会主义共和国和大同世界,就这样,您哪!而不仅仅属于法国……”
“唉,见鬼,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国家!”Nicolas继续笑道。
有时候,甚至一件小事也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且经久不忘。关于斯塔夫罗金先生,主要的话还在后头。但是现在为了开心,我要指出的是,他在敝城度过的所有时间中虽然经历的事情很多,但是刻印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却是这个外省小官吏的丑陋的、近乎下流的容貌,这是一个醋性很重的人和家中野蛮的暴君、守财奴和高利贷者,他把吃饭剩下来的东西以及点剩的蜡烛头都锁起来,与此同时,他又是天知道什么未来的“社会大同”派的狂热信徒,每到夜晚就欢天喜地地陶醉在未来的法伦斯泰尔的幻想图画中,他就像相信自己的存在一样坚信法伦斯泰尔必将在最近的将来在俄罗斯和敝省实现。而且就在那儿,即他攒下钱买了一座“小屋”的地方,也就是他续弦后靠着妻子拿到一小笔钱财的地方,也就是在方圆一百俄里之内也许没有一个(他头一个就不像)哪怕表面上像是“全人类社会主义共和国和世界大同”未来成员的地方,定将实现法伦斯泰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