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办得到,您就娶了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吧。”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突然慷慨地说道,最有意思的是,从他说话的口气里怎么也听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请求、介绍、让步,还是命令。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继续保持沉默;但是客人显然已把他的来意全部说出来了,因此两眼紧盯着对方,等候回答。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不过这是千真万确,毫无疑问的),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已经同您订婚了。”斯塔夫罗金终于开口道。
“她定了亲而且订了婚。”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坚定而又明确地肯定道。
“你们……吵架了?……请原谅我瞎猜,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
“没有,她‘爱我而且敬重我’,这是她的原话。她的话比什么都宝贵。”
“这是没有疑问的。”
“但是,要知道,即使她站在读经台前已经要举行婚礼了,只要您叫她一声,她就会抛弃我和所有的人,立刻跑到您跟前来。”
“不结婚了?”
“结婚了也一样。”
“您不会弄错吧?”
“不会。从她对您表现出的不断的恨,这恨是真心的恨,恨之入骨的恨,可是每时每刻又从这恨里闪现出爱和……疯狂……最真心的爱和无限的爱,以及——疯狂!相反,她感到的对我的爱,虽然也是真心的,但是每时每刻又从其中闪现出恨——最大的恨!从前,对所有这些……变态,我是永远没法想象的。”
“但是我又觉得奇怪,话又说回来,您怎么能贸然前来,自作主张地替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的婚姻做主呢?您有这权利吗?还是她把自己的婚事全权委托给您了呢?”
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皱起眉头,低下了头,半晌不语。
“要知道,这不过是您说的一些报仇雪恨和满心得意的话罢了,”他突然说道,“但是我深信,我在字里行间要说而没说完的话,您是懂得的,难道这里还要讲什么渺小的虚荣心吗?您还不满足吗?难道非要我唠唠叨叨地把话都挑明了吗。好吧,如果您非要我丢脸的话,那我就把话挑明了吧:我没有权利,也不可能受到她的全权委托;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什么也不知道,她的未婚夫却完全丧失了理智,只配进疯人院,更糟糕的是,他还亲自来找您,向您报告这事。全世界现在只有您一个人能使她幸福,而且也只有我一个人能使她不幸。您在抢她,您在追她,但是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不肯娶她。如果这是因为你俩在国外因爱而发生争吵,而为了平息这次争吵,要拿我做牺牲的话——那就牺牲我好了。她太不幸了,她这样我受不了。我的这席话既不是许可,也不是命令,因此决不会伤害您的自尊心。如果您想取代我站到读经台前的位置上,您根本无须征得我的许可也可以做到这点,而且,当然,我也根本无须发疯似的前来找您。何况,在我采取我现在采取的这个行动之后,我们也根本不可能再举行什么婚礼了。我总不能既做卑鄙小人又把她领到祭坛前面去吧?我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以及我把她出卖给也许是她不共戴天的敌人的您,依我看,这样做是十分卑鄙的,不用说,也是我永远受不了的。”
“如果我俩结婚,您会自杀吗?”
“不,要在晚得多的时候。干吗要用我的鲜血来玷污她的婚纱呢?也许我根本就不会自杀,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安慰您?多一个人血溅黄沙对您又算得了什么?”
“您这样说大概是想安慰我吧?”
他的脸变得煞白,两眼闪着光。接着沉默了片刻。
“请原谅我向您提了这么些问题,”斯塔夫罗金又开口道,“其中有些是我根本无权问您的,但对其中一个问题,我似乎有充分的权利:请问,您有什么根据断定我钟情于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呢?我的意思是说,您坚信这感情已深到这样的程度,因而促使您前来找我,并且……冒险向我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什么?”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甚至稍许打了个寒噤,“难道您不是在死乞白赖地追她吗?您没有拼命追她,也不想拼命追她?”
“一般说,我对某一个女人抱有怎样的感情,除了独自向这个女人表白以外,我是不会向第三者公开的,而且不管这人是谁。对不起,我就是这怪脾气。但是对您是例外,我可以把其余的真相统统告诉您:我结过婚了,而且我已不可能再结婚或者‘死乞白赖地追求’什么人了。”
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惊讶得向后一靠,倒在沙发背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斯塔夫罗金的脸,看了半晌。
“您想,这是我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他喃喃道,“当时,就在那天上午,您说您没有结过婚……我也就信似为真了,真以为您没有结过婚呢……”
他的脸变得煞白;霍地,他使劲捶了一下桌子。
“如果在您做了这样的表白之后,还缠住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不放,还要使她不幸,那我就抡起棍子打死您,就像打死围墙下的一条狗一样!”
他跳起来,迅速走出了房间。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跑进房间时正好碰到主人处在完全意想不到的心情中。
“啊,是您呀!”斯塔夫罗金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他之所以哈哈大笑,仅仅是冲着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的面容来的,因为他跑进来时带着一种急切的好奇的神态。
“您在门外偷听了?等等,您来有何贵干?我好像答应过您一件什么事……啊,记起来了!去‘我们的人’那儿!走,我很高兴,您现在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巧的事了。”
他抓起礼帽,于是两人立刻走了出去,离开了公馆。
“您还没见到‘我们的人’先就笑了?”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快乐地讨好道,一会儿竭力在狭窄的砖头人行道上与自己的同伴紧挨着前进,一会儿又甚至跑到街面的烂泥里,因为他那同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一个人正走在人行道的正中间,因此他一个人就把整个人行道给占了。
“我根本没有笑呀,”斯塔夫罗金大声而又快乐地回答道,“相反,我相信你们那里都是些极其严肃的人。”
“都是些‘阴阳怪气的蠢材’,正如有一回您形容的那样。”
“再没有比看到某个阴阳怪气的蠢材更让人开心的了。”
“啊,您这是说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我相信,他刚才到这里来一定是把未婚妻拱手让给您了,啊?您想想,这是我间接地撺掇他这么干的。他要是不拱手相让,咱们就亲自动手从他手里抢过来——怎么样?”
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当然知道,采取这样的越轨行动很冒险,可是当他自己心痒难抓时,那,与其蒙在鼓里,还不如豁出去铤而走险。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只是哈哈大笑。